列传第五十四 李崇 崔亮

  李崇,字继长,小名继伯,顿丘人也。文成元皇后第二兄诞之子。年十四,召 拜主文中散,袭爵陈留公,镇西大将军。

  高祖初,为大使巡察冀州。寻以本官行梁州刺史。时巴氐扰动,诏崇以本将军 为荆州刺史,镇上洛。敕发陕秦二州兵送崇至治。崇辞曰:“边人失和,本怨刺史, 奉诏代之,自然易帖。但须一宣诏旨而已,不劳发兵自防,使怀惧也。”高祖从之。 乃轻将数十骑驰到上洛,宣诏绥慰,当即帖然。寻勒边戍,掠得萧赜人者,悉令还 之。南人感德,仍送荆州之口二百许人。两境交和,无复烽燧之警。在治四年,甚 有称绩。召还京师,赏赐隆厚。

  以本将军除兗州刺史。兗土旧多劫盗,崇乃村置一楼,楼悬一鼓,盗发之处, 双槌乱击。四面诸村始闻者挝鼓一通,次复闻者以二为节,次后闻者以三为节,各 击数千槌。诸村闻鼓,皆守要路,是以盗发俄顷之间,声布百里之内。其中险要, 悉有伏人,盗窃始发,便尔擒送。诸州置楼悬鼓,自崇始也。后例降为侯,改授安 东将军。

  车驾南征,骠骑大将军、咸阳王禧都督左翼诸军事,诏崇以本官副焉。徐州降 人郭陆聚党作逆,人多应之,搔扰南北。崇遣高平人卜冀州诈称犯罪,逃亡归陆。 陆纳之,以为谋主。数月,冀州斩陆送之,贼徒溃散。入为河南尹。

  后车驾南讨汉阳,崇行梁州刺史。氐杨灵珍遣弟婆罗与子双领步骑万余,袭破 武兴,与萧鸾相结。诏崇为使持节、都督陇右诸军事,率众数万讨之。崇槎山分进, 出其不意,表里以袭。群氐皆弃灵珍散归,灵珍众减大半。崇进据赤土,灵珍又遣 从弟建率五千人屯龙门,躬率精勇一万据鹫硖。龙门之北数十里中伐树塞路,鹫硖 之口积大木,聚礌石,临崖下之,以拒官军。崇乃命统军慕容拒率众五千,从他路 夜袭龙门,破之。崇乃自攻灵珍,灵珍连战败走,俘其妻子。崇多设疑兵,袭克武 兴。萧鸾梁州刺史阴广宗遣参军郑猷、王思考率众援灵珍。崇大破之,并斩婆罗首, 杀千余人,俘获猷等,灵珍走奔汉中。高祖在南阳,览表大悦,曰:“使朕无西顾 之忧者,李崇之功也。”以崇为都督梁秦二州诸军事、本将军、梁州刺史。高祖手 诏曰:“今仇、陇克清,镇捍以德,文人威惠既宣,实允远寄,故敕授梁州,用宁 边服。便可善思经略,去其可除,安其可育,公私所患,悉令芟夷。”及灵珍偷据 白水,崇击破之,灵珍远遁。

  世宗初,征为右卫将军,兼七兵尚书。寻加抚军将军,正尚书。转左卫将军、 相州大中正。鲁阳蛮柳北喜、鲁北燕等聚众反叛,诸蛮悉应之,围逼湖阳。游击将 军李晖先镇此城,尽力捍御,贼势甚盛。诏以崇为使持节、都督征蛮诸军事以讨之。 蛮众数万,屯据形要,以拒官军。崇累战破之,斩北燕等,徙万余户于幽并诸州。 世宗追赏平氐之功,封魏昌县开国伯,邑五百户。东荆州蛮樊安,聚众于龙山,僭 称大号,萧衍共为脣齿,遣兵应之。诸将击讨不利,乃以崇为使持节、散骑常侍、 都督征蛮诸军事,进号镇南将军,率步骑以讨之。崇分遣诸将,攻击贼垒,连战克 捷,生擒樊安,进讨西荆,诸蛮悉降。

  诏以崇为使持节、兼侍中、东道大使,黜陟能否,著赏罚之称。转中护军,出 除散骑常侍、征南将军、扬州刺史。诏曰:“应敌制变,算非一途,救左击右,疾 雷均势。今朐山蚁寇,久结未殄,贼衍狡诈,或生诡劫,宜遣锐兵,备其不意。崇 可都督淮南诸军事,坐敦威重,遥运声算。”延昌初,加侍中、车骑将军、都督江 西诸军事,刺史如故。

  先是,寿春县人苟泰有子三岁,遇贼亡失,数年不知所在。后见在同县人赵奉 伯家,泰以状告。各言己子,并有邻证,郡县不能断。崇曰:“此易知耳。”令二 父与兒各在别处,禁经数旬,然后遣人告之曰:“君兒遇患,向已暴死,有教解禁, 可出奔哀也。”荀泰闻即号咷,悲不自胜;奉伯咨嗟而已,殊无痛意。崇察知之, 乃以兒还泰,诘奉伯诈状。奉伯乃款引云:“先亡一子,故妄认之。”又定州流人 解庆宾兄弟,坐事俱徙扬州。弟思安背役亡归,庆宾惧后役追责,规绝名贯,乃认 城外死尸,诈称其弟为人所杀,迎归殡葬。颇类思安,见者莫辨。又有女巫杨氏自 云见鬼,说思安被害之苦,饥渴之意。庆宾又诬疑同军兵苏显甫、李盖等所杀,经 州讼之,二人不胜楚毒,各自款引。狱将决竟,崇疑而停之。密遣二人非州内所识 者,伪从外来,诣庆宾告曰:“仆住在此州,去此三百。比有一人见过寄宿,夜中 共语,疑其有异,便即诘问,迹其由绪。乃云是流兵背役逃走,姓解字思安。时欲 送官,苦见求及。称有兄庆宾,今住扬州相国城内,嫂姓徐,君脱矜愍,为往报告, 见申委曲,家兄闻此,必重相报,所有资财,当不爱惜。今但见质,若往不获,送 官何晚?是故相造,指申此意。君欲见雇几何,当放贤弟。若其不信,可见随看之。” 庆宾怅然失色,求其少停,当备财物。此人具以报,崇摄庆宾问曰:“尔弟逃亡, 何故妄认他尸?”庆宾伏引。更问盖等,乃云自诬。数日之间,思安亦为人缚送。 崇召女巫视之,鞭笞一百。崇断狱精审,皆此类也。

  时有泉水涌于八公山顶。寿春城中有鱼无数,从地涌出;野鸭群飞入城,与鹊 争巢。五月,大霖雨十有三日,大水入城,屋宇皆没,崇与兵泊于城上。水增未已, 乃乘船附于女墙,城不没者二板而已。州府劝崇弃寿春,保北山。崇曰:“吾受国 重恩,忝守籓岳,德薄招灾,致此大水。淮南万里,系于吾身。一旦动脚,百姓瓦 解,扬州之地,恐非国物。昔王尊慷慨,义感黄河;吾岂爱一躯,取愧千载?但怜 兹士庶,无辜同死,可桴筏随高,人规自脱。吾必守死此城,幸诸君勿言!”时州 人裴绚等受萧衍假豫州刺史,因乘大水,谋欲为乱,崇皆击灭之。崇以洪水为灾, 请罪解任。诏曰:“卿居籓累年,威怀兼暢,资储丰溢,足制勍寇。然夏雨泛滥, 斯非人力,何得以此辞解?今水涸路通,公私复业,便可缮甲积粮,修复城雉,劳 恤士庶,务尽绥怀之略也。”崇又表请解州,诏报不听。是时非崇,则淮南不守矣。

  崇沉深有将略,宽厚善御众。在州凡经十年,常养壮士数千人,寇贼侵边,所 向摧破,号曰“卧虎”,贼甚惮之。萧衍恶其久在淮南,屡设反间,无所不至,世 宗雅相委重,衍无以措其奸谋。衍乃授崇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万户郡公, 诸子皆为县侯,欲以构崇。崇表言其状,世宗屡赐玺书慰勉之。赏赐珍异,岁至五 三,亲待无与为比。衍每叹息,服世宗之能任崇也。

  肃宗践祚,褒赐衣马。及萧衍遣其游击将军赵祖悦袭据西硖石,更筑外城,逼 徙缘淮之人于城内。又遣二将昌义之、王神念率水军溯淮而上,规取寿春。田道龙 寇边城,路长平寇五门,胡兴茂寇开霍。扬州诸戍,皆被寇逼。崇分遣诸将,与之 相持。密装船舰二百余艘,教之水战,以待台军。萧衍霍州司马田休等率众寇建安, 崇遣统军李神击走之。又命边城戍主邵申贤要其走路,破之于濡水,俘斩三千余人。 灵太后玺书劳勉。

  许昌县令兼纟宁麻戍主陈平玉南引衍军,以戍归之。崇自秋请援,表至十余。 诏遣镇南将军崔亮救硖石,镇东将军萧宝夤于衍堰上流决淮东注。朝廷以诸将乖角, 不相顺赴,乃以尚书李平兼右仆射,持节节度之。崇遣李神乘斗舰百余艘,沿淮与 李平、崔亮合攻硖石。李神水军克其东北外城,祖悦力屈乃降,语在《平传》。朝 廷嘉之,进号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刺史、都督如故。衍淮堰未破,水势日增。崇 乃于硖石戍间编舟为桥,北更立船楼十,各高三丈,十步置一篱,至两岸,蕃板装 治,四箱解合,贼至举用,不战解下。又于楼船之北,连覆大船,东西竟水,防贼 火伐。又于八公山之东南,更起一城,以备大水,州人号曰魏昌城。崇累表解州, 前后十余上,肃宗乃以元志代之。寻除都督冀定瀛三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冀州 刺史,仪同如故。不行。

  崇上表曰:

  臣闻世室明堂,显于周夏;二黉两学,盛自虞殷。所以宗配上帝,以著莫大之 严;宣布下土,以彰则天之轨。养黄发以询格言,育青襟而敷典式,用能享国久长, 风徽万祀者也。故孔子称巍巍乎其有成功,郁郁乎其有文章,此其盛矣。爰暨亡秦, 政失其道,坑儒灭学,以蔽黔首。国无黉序之风,野有非时之役,故九服分崩,祚 终二世。炎汉勃兴,更修儒术,文景已降,礼乐复彰,化致升平,治几刑措。故西 京有六学之美,东都有三本之盛,莫不纷纶掩蔼,响流无已。逮自魏晋,拨乱相因, 兵革之中,学校不绝,遗文灿然,方轨前代。

  仰惟高祖孝文皇帝,禀圣自天,道镜今古,徙驭嵩河,光宅函洛。模唐虞以革 轨仪,规周汉以新品制,列教序于乡党,敦诗书于郡国。使揖让之礼,横被于崎岖; 歌咏之音,声溢于仄陋。但经始事殷,戎轩屡驾,未遑多就,弓剑弗追。世宗统历, 聿遵先绪,永平之中,大兴板筑,续以水旱,戎马生郊,虽逮为山,还停一篑。

  窃惟皇迁中县,垂二十祀。而明堂礼乐之本,乃郁荆棘之林;胶序德义之基, 空盈牧竖之迹。城隍严固之重,阙砖石之工;墉堞显望之要,少楼榭之饰。加以风 雨稍侵,渐致亏坠。又府寺初营,颇亦壮美,然一造至今,更不修缮,宇凋朽, 墙垣颓坏,皆非所谓追隆堂构,仪形万国者也。伏闻朝议,以高祖大造区夏,道侔 姬文,拟祀明堂,式配上帝。今若基宇不修,仍同丘畎,即使高皇神享,阙于国阳, 宗事之典,有声无实。此臣子所以匪宁,亿兆所以失望也。

  臣又闻官方授能,所以任事,事既任矣,酬之以禄。如此,上无旷官之讥,下 绝尸素之谤。今国子虽有学官之名,而无教授之实,何异兔丝燕麦、南箕北斗哉! 昔刘向有言:“王者宜兴辟雍,陈礼乐,以风化天下。夫礼乐所以养人,刑法所以 杀人。而有司勤勤请定刑法,至于礼乐,则曰未敢,是则敢于杀人,不敢于养人也。” 臣以为当今四海清平,九服宁晏,经国要重,理应先营;脱复稽延,则刘向之言征 矣。但事不两兴,须有进退。以臣愚量,宜罢尚方雕靡之作,颇省永宁土木之功, 并减瑶光材瓦之力,兼分石窟镌琢之劳,及诸事役非急者,三时农隙,修此数条。 使辟雍之礼,蔚尔而复兴;讽诵之音,焕然而更作。美榭高墉,严壮于外;槐宫棘 宇,显丽于中。道发明令,重遵乡饮,敦进郡学,精课经业。如此,则元、凯可得 之于上序,游、夏可致之于下国,岂不休欤!诚知佛理渊妙,含识所宗,然比之治 要,容可小缓。苟使魏道熙缉,元首唯康,尔乃经营,未为晚也。

  灵太后令曰:“省表,具悉体国之诚。配飨大礼,为国之本,比以戎马在郊, 未遑修缮。今四表晏宁,年和岁稔,当敕有司别议经始。”

  除中书监、骠骑大将军,仪同如故。又授右光禄大夫,出为使持节、侍中、都 督定幽燕瀛四州诸军事、本将军、定州刺史,仪同如故。征拜尚书左仆射,加散骑 常侍,骠骑、仪同如故。迁尚书令,加侍中。崇在官和厚,明于决断,受纳辞讼, 必理在可推,始为下笔,不徒尔收领也。然性好财货,贩肆聚敛,家资巨万,营求 不息。子世哲为相州刺史,亦无清白状。鄴洛市鄽,收擅其利,为时论所鄙。

  蠕蠕主阿那褱率众犯塞,诏崇以本官都督北讨诸军事以讨之。崇辞于显阳殿, 戎服武饰,志气奋扬,时年六十九,干力如少。肃宗目而壮之,朝廷莫不称善。崇 遂出塞三千余里,不及贼而还。

  后北镇破落汗拔陵反叛,所在响应。征北将军、临淮王彧大败于五原,安北将 军李叔仁寻败于白道,贼众日甚。诏引丞相、令、仆、尚书、侍中、黄门于显阳殿, 诏曰:“朕比以镇人构逆,登遣都督临淮王克时除翦。军届五原,前锋失利,二将 殒命,兵士挫衄。又武川乖防,复陷凶手。恐贼势侵淫,寇连恆朔。金陵在彼,夙 夜忧惶。诸人宜陈良策,以副朕怀。”吏部尚书元修义曰:“强寇充斥,事须得讨。 臣谓须得重贵,镇压恆朔,总彼师旅,备卫金陵。”诏曰:“去岁阿那褱叛逆, 遣李崇令北征,崇遂长驱塞北,返旆榆关,此亦一时之盛。崇乃上表求改镇为州, 罢削旧贯。朕于时以旧典难革,不许其请。寻李崇此表,开诸镇非异之心,致有今 日之事。但既往难追,为复略论此耳。朕以李崇国戚望重,器识英断,意欲还遣崇 行,总督三军,扬旌恆朔,除彼群盗。诸人谓可尔以不?”仆射萧宝夤等曰:“陛 下以旧都在北,忧虑金陵,臣等实怀悚息。李崇德位隆重,社稷之臣,陛下此遣, 实合群望。”崇启曰:“臣实无用,猥蒙殊宠,位妨贤路,遂充北伐。徒劳将士, 无勋而还,惭负圣朝,于今莫已。臣以六镇幽垂,与贼接对,鸣柝声弦,弗离旬朔。 州名差重于镇,谓实可悦彼心,使声教日扬,微尘去塞。岂敢导此凶源,开生贼意。 臣之愆负,死有余责。属陛下慈宽,赐全腰领。今更遣臣北行,正是报恩改过,所 不敢辞。但臣年七十,自惟老疾,不堪敌场,更愿英贤,收功盛日。”

  于是诏崇以本官加使持节、开府、北讨大都督,抚军将军崔暹,镇军将军、广 陵王渊皆受崇节度。又诏崇子光禄大夫神轨,假平北将军,随崇北讨。崇至五原, 崔暹大败于白道之北,贼遂并力攻崇。崇与广陵王渊力战,累破贼众,相持至冬, 乃引还平城。渊表崇长史祖莹诈增功级,盗没军资。崇坐免官爵,征还,以后事付 渊。

  后徐州刺史元法僧以彭城南叛。时除安乐王鉴为徐州刺史以讨法僧,为法僧所 败,单马奔归。乃诏复崇官爵,为徐州大都督,节度诸军事。会崇疾笃,乃以卫将 军、安丰王延明代之。除改开府、相州刺史,侍中、将军、仪同并如故。孝昌元年 薨于位,时年七十一。赠侍中、骠骑大将军、司徒公、雍州刺史,谥曰武康。后重 赠太尉公,增邑一千户,余如故。

  长子世哲,性轻率,供奉豪侈。少经征役,颇有将用。自司徒中兵参军,超为 征虏将军、骁骑将军。寻迁后将军,为三关别将,讨群蛮,大破之,斩萧衍龙骧将 军文思之等。还拜鸿胪少卿。性倾巧,善事人,亦以货赂自达。高肇、刘腾之处势 也,皆与亲善,故世号为“李锥”。肃宗末,迁宗正卿,加平南将军,转大司农卿, 仍本将军。又改授太仆卿,加镇东将军。寻出为相州刺史,将军如故。世哲至州, 斥逐细人,迁徙佛寺,逼买其地,广兴第宅,百姓患之。崇北征之后,征兼太常卿。 御史高道穆毁发其宅,表其罪过。后除镇西将军、泾州刺史,赐爵卫国子。正光五 年七月卒。赙帛五百匹、朝服一袭,赠散骑常侍、卫将军、吏部尚书、冀州刺史, 子如故。

  世哲弟神轨,受父爵陈留侯。自给事中,稍迁员外常侍、光禄大夫。累出征讨, 颇有将领之气。孝昌中,为灵太后宠遇,势倾朝野。时云见幸帷幄,与郑俨为双, 时人莫能明也。频迁征东将军、武卫将军、给事黄门侍郎,常领中书舍人。时相州 刺史、安乐王鉴据州反,诏神轨与都督源子邕等讨平之。武泰初,蛮帅李洪扇动诸 落,伊阙已东,至于巩县,多被烧劫。诏神轨为都督,破平之。尔朱荣之向洛也, 复为大都督,率众御之。出至河桥,值北中不守,遂便退还。寻与百官候驾于河阴, 仍遇害焉。建义初,赠侍中、骠骑大将军、司空公、相州刺史,谥曰烈。

  崔亮,字敬儒,清河东武城人也。父元孙,刘骏尚书郎。刘彧之僭立也,彧青 州刺史沈文秀阻兵叛之。彧使元孙讨文秀,为文秀所害。亮母房氏,携亮依冀州刺 史崔道固于历城,道固即亮之叔祖也。及慕容白曜之平三齐,内徙桑乾,为平齐民。 时年十岁,常依季父幼孙居,家贫,佣书自业。

  时陇西李冲当朝任事,亮从兄光往依之,谓亮曰:“安能久事笔砚,而不往托 李氏也?彼家饶书,因可得学。”亮曰:“弟妹饥寒,岂可独饱?自可观书于市, 安能看人眉睫乎!”光言之于冲,冲召亮与语,因谓亮曰:“比见卿先人《相命论》, 使人胸中无复怵迫之念。今遂亡本,卿能记之不?”亮即为诵之,涕泪交零,声韵 不异。冲甚奇之,迎为馆客。冲谓其兄子彦曰:“大崔生宽和笃雅,汝宜友之;小 崔生峭整清彻,汝宜敬之。二人终将大至。”冲荐之为中书博士。转议郎,寻迁尚 书二千石郎。

  高祖在洛,欲创革旧制,选置百官。谓群臣曰:“与朕举一吏部郎,必使才望 兼允者,给卿三日假。”又一日,高祖曰:“朕已得之,不烦卿辈也。”驰驿征亮 兼吏部郎。俄为太子中舍人,迁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亮虽历显任,其妻不免亲 事舂簸。高祖闻之,嘉其清贫,诏带野王令。世宗亲政,迁给事黄门侍郎,仍兼吏 部郎,领青州大中正。亮自参选事,垂将十年,廉慎明决,为尚书郭秬所委,每云: “非崔郎中,选事不办。”

  寻除散骑常侍,仍为黄门。迁度支尚书,领御史中尉。自迁都之后,经略四方, 又营洛邑,费用甚广。亮在度支,别立条格,岁省亿计。又议修汴蔡二渠,以通边 运,公私赖焉。侍中、广平王怀以母弟之亲,左右不遵宪法,敕亮推治。世宗禁怀 不通宾客者久之。后因宴集,怀恃亲使忿,欲陵突亮。亮乃正色责之,即起于世宗 前,脱冠请罪,遂拜辞欲出。世宗曰:“广平粗疏,向来又醉,卿之所悉,何乃如 此也?”遂诏亮复坐,令怀谢焉。亮外虽方正,内亦承候时情,宣传左右。郭神安 颇被世宗识遇,以弟托亮,亮引为御史。及神安败后,因集禁中,世宗令兼侍中卢 昶宣旨责亮曰:“在法官何故受左右嘱请?”亮拜谢而已,无以上对。转都官尚书, 又转七兵,领廷尉卿,加散骑常侍,中正如故。徐州刺史元昞抚御失和,诏亮驰驿 安抚。亮至,劾昞,处以大辟,劳赉绥慰,百姓帖然。

  除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城北渭水浅不通船,行人艰阻。亮谓僚佐曰:“昔杜 预乃造河梁,况此有异长河,且魏晋之日亦自有桥,吾今决欲营之。”咸曰:“水 浅,不可为,浮桥泛长无恆,又不可施柱,恐难成立。”亮曰:“昔秦居咸阳,横 桥渡渭,以像阁道,此即以柱为桥。今唯虑长柱不可得耳。”会天大雨,山水暴至, 浮出长木数百根。藉此为用,桥遂成立,百姓利之,至今犹名崔公桥。亮性公清, 敏于断决,所在并号称职,三辅服其德政。世宗嘉之,诏赐衣马被褥。后纳其女为 九嫔。征为太常卿,摄吏部事。

  肃宗初,出为抚军将军、定州刺史。萧衍左游击将军赵祖悦率众偷据硖石。诏 亮假镇南将军,齐王萧宝夤镇东将军,章武王融安南将军,并使持节、都督诸军事 以讨之。灵太后劳遣亮等,赐戎服杂物。亮至硖石,祖悦出城逆战,大破之。贼复 于城外置二栅,欲拒官军,亮焚击破之,杀三千余人。亮与李崇为水陆之期,日日 进攻,而崇不至。及李平至,崇乃进军,共平硖石,语在《平传》。灵太后赐亮玺 书曰:“硖石既平,大势全举,淮堰孤危,自将奔遁。若仍敢游魂,此当易以立计, 擒翦蚁徒,应在旦夕。将军推毂所凭,亲对其事,处分经略,宜共协齐,必令得扫 荡之理,尽彼遗烬也。随便守御,及分度掠截,扼其咽喉,防塞走路,期之全获, 无令漏逸。若畏威降首者,自加蠲宥,以仁为本,任之雅算。一二往使别宣。”以 功进号镇北将军。

  李平部分诸军,将水陆兼进,以讨堰贼。亮违平节度,以疾请还,随表而发。 平表曰:“臣以萧衍将湛僧珍、田道龙游魂境内,犹未收迹,义之、神念尚住梁城。 令都督崔亮权据下蔡,别将甕生即住东岸,与亮接势,以防桥道。臣发引向堰,舍 人曹道至,奉敕更有处分,而亮已辄还京。按亮受付东南,推毂是托,诚应忧国忘 家,致命为限。而始届汝阴,盘桓不进;暨到寇所,停淹八旬;所营土山攻道,并 不克就。损费粮力,坐延岁序。赖天威远被,士卒愤激,东北腾上,垂至北门;而 亮迟回,仍不肯上,臣逼以白刃,甫乃登陟。及平硖石,宜听处分,方更肆其专恣, 轻辄还归。此而不纠,法将焉寄?按律‘临军征讨而故留不赴者死’,又云‘军还 先归者流’。军罢先还,尚有流坐,况亮被符令停,委弃而反,失乘胜之机,阙水 陆之会?缘情据理,咎深‘故留’。今处亮死,上议。”灵太后令曰:“亮为臣不 忠,去留自擅,既损威棱,违我经略。虽有小捷,岂免大咎!但吾摄御万几,庶兹 恶杀,可特听以功补过。”及平至,亮与争功于禁中,形于声色。

  寻除殿中尚书,迁吏部尚书。时羽林新害张彝之后,灵太后令武官得依资入选。 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前尚书李韶循常擢人,百姓大为嗟怨。亮乃奏为格制,不问 士之贤愚,专以停解日月为断。虽复官须此人,停日后者终于不得;庸才下品,年 月久者灼然先用。沉滞者皆称其能。亮外甥司空谘议刘景安书规亮曰:“殷周以乡 塾贡士,两汉由州郡荐才,魏晋因循,又置中正。谛观在昔,莫不审举,虽未尽美, 足应十收六七。而朝廷贡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论章句,不及治道; 立中正不考人才行业,空辨氏姓高下。至于取士之途不溥,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属 当铨衡,宜须改张易调。如之何反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谁复修厉名行哉!” 亮答书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时邀幸,得为吏部尚书。当其壮也,尚不如人, 况今朽老而居帝难之任。常思同升举直,以报明主之恩;尽忠竭力,不为贻厥之累。 昨为此格,有由而然,今已为汝所怪,千载之后,谁知我哉?可静念吾言,当为汝 论之。吾兼正六为吏部郎,三为尚书,铨衡所宜,颇知之矣。但古今不同,时宜须 异。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书,尚书据状,量人授职,此乃与天下群 贤共爵人也。吾谓当尔之时,无遗才,无滥举矣,而汝犹云十收六七。况今日之选 专归尚书,以一人之鉴照察天下。刘毅所云:‘一吏部、两郎中,而欲究竟人物, 何异以管窥天,而求其博哉!’今勋人甚多,又羽林入选,武夫崛起,不解书计, 唯可彍弩前驱,指踪捕噬而已。忽令垂组乘轩,求其烹鲜之效,未曾操刀,而使专 割。又武人至多,官员至少,不可周溥。设令十人共一官,犹无官可授,况一人望 一官,何由可不怨哉?吾近面执,不宜使武人入选,请赐其爵,厚其禄。既不见从, 是以权立此格,限以停年耳。昔子产铸刑书以救弊,叔向讥之以正法,何异汝以古 礼难权宜哉!仲尼云:德我者亦《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由是 也。但令当来君子,知吾意焉。”后甄琛、元修义、城阳王徽相继为吏部尚书,利 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贤愚同贯,泾渭无别。魏之失才,从亮始也。

  转侍中、太常卿,寻迁左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时刘腾擅权,亮托妻刘氏, 倾身事之,故频年之中名位隆赫,有识者讥之。转尚书仆射,加散骑常侍。正光二 年秋,疽发于背,肃宗遣舍人问疾,亮上表乞解仆射,送所负荷及印绶,诏不许。 寻卒,诏给东园秘器、朝服一袭,赗物七百段、蜡三百斤。赠使持节、散骑常侍、 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冀州刺史,谥曰贞烈。亮在雍州,读《杜预传》,见为八 磨,嘉其有济时用,遂教民为碾。及为仆射,奏于张方桥东堰谷水造水碾磨数十区, 其利十倍,国用便之。亮有三子,士安、士和、士泰,并强干善于当世。

  士安,历尚书比部郎,卒于谏议大夫。赠左将军、光州刺史。无子,弟士和以 子乾亨继。

  乾亨,武定中,尚书都兵郎中。

  士和,历司空主簿、通直郎。从亮征硖石,以军勋拜冠军将军、中散大夫、西 道行台、元修义左丞,行泾州事。萧宝夤之在关中,高选僚佐,以为督府长史。时 莫折念生遣使诈降,宝夤表士和兼度支尚书,为陇右行台,令入秦抚慰,为念生所 害。

  士泰,历给事中、司空从事中郎、谏议大夫、司空司马。肃宗末,荆蛮侵斥, 以士泰为龙骧将军、征蛮别将。事平,以功赐爵五等男。建义初,遇害于河阴。赠 都督青兗二州诸军事、镇东将军、青州刺史,谥曰文肃。子肇师,袭爵。武定末, 中书舍人。

  亮弟敬默,奉朝请。卒于征虏长史,赠南阳太守。子思韶,从亮征硖石,以军 功赐爵武城子,为冀州别驾。

  敬默弟隐处,青州州都。亮以其贱出,殊不经纪,论者讥焉。

  亮从父弟光韶,事亲以孝闻。初除奉朝请。光韶与弟光伯双生,操业相侔,特 相友爱。遂经吏部尚书李冲,让官于光伯,辞色恳至。冲为奏闻,高祖嘉而许之。 太和二十年,以光韶为司空行参军,复请让从叔和,曰:“臣诚微贱,未登让品, 属逢皇朝,耻无让德。”和亦谦退,辞而不当。高祖善之,遂以和为广陵王国常侍。 寻敕光韶兼秘书郎,掌校华林御书。

  肃宗初,除青州治中,后为司空骑兵参军,又兼司徒户曹。出为济州辅国府司 马,刺史高植甚知之,政事多委访焉。迁青州平东府长史,府解,敕知州事。光韶 清直明断,民吏畏爱之。入为司空从事中郎,以母老解官归养,赋诗展意,朝士属 和者数十人。久之,征为司徒谘议,固辞不拜。光韶性严毅,声韵抗烈,与人平谈, 常若震厉。至于兄弟议论,外闻谓为忿怒,然孔怀雍睦,人少逮之。

  孝庄初,河间邢杲率河北流民十余万众,攻逼州郡。刺史元俊忧不自安,州人 乞光韶为长史以镇之。时阳平路回寓居齐土,与杲潜相影响,引贼入郭。光韶临机 处分,在难确然。贼退之后,刺史表光韶忠毅,朝廷嘉之,发使慰劳焉。寻为东道 军司。及元颢入洛,自河以南,莫不风靡。而刺史、广陵王欣集文武以议所从。欣 曰:“北海、长乐俱是同堂兄弟,今宗祏不移,我欲受赦。诸君意各何如?”在坐 之人莫不失色,光韶独抗言曰:“元颢受制梁国,称兵本朝,拔本塞源,以资仇敌, 贼臣乱子,旷代少俦!何但大王家事,所宜切齿。等荷朝眷,未敢仰从!”长史崔 景茂、前瀛州刺史张烈、前郢州刺史房叔祖、征士张僧皓咸云:“军司议是。”欣 乃斩颢使。

  寻征辅国将军、廷尉少卿。未至,除太尉长史,加左将军,俄迁廷尉卿。时秘 书监祖莹以赃罪被劾,光韶必欲致之重法。太尉、阳城王徽,尚书令、临淮王彧, 吏部尚书李神俊,侍中李彧,并势望当时,皆为莹求宽。光韶正色曰:“朝贤执事, 于舜之功未闻有一,如何反为罪人言乎!”其执意不回如此。

  永安末,扰乱之际,遂还乡里。光韶博学强辩,尤好理论,至于人伦名教得失 之间,榷而论之,不以一毫假物。家足于财,而性俭吝,衣马敝瘦,食味粗薄。始 光韶在都,同里人王蔓于夜遇盗,害其二子。孝庄诏黄门高道穆令加检捕,一坊之 内,家别搜索。至光韶宅,绫绢钱布,匮箧充积。议者讥其矫啬。其家资产,皆光 伯所营。光伯亡,悉焚其契。河间邢子才曾贷钱数万,后送还之。光韶曰:“此亡 弟相贷,仆不知也。”竟不纳。刺史元弼前妻,是光韶之继室兄女,而弼贪婪,多 诸不法,光韶以亲情,亟相非责,弼衔之。时耿翔反于州界,弼诬光韶子通与贼连 结,囚其合家,考掠非理,而光韶与之辩争,辞色不屈。会樊子鹄为东道大使,知 其见枉,理出之。时人劝令诣樊陈谢,光韶曰:“羊舌大夫已有成事,何劳往也。” 子鹄亦叹尚之。后刺史侯渊代下疑惧,停军益都,谋为不轨。令数百骑夜入南郭, 劫光韶,以兵胁之,责以谋略。光韶曰:“凡起兵者,须有名义,使君今日举动直 是作贼耳。父老知复何计?”渊虽恨之,敬而不敢害。寻除征东将军、金紫光禄大 夫,不起。

  光韶以世道屯邅,朝廷屡变,闭门却扫,吉凶断绝。诫子孙曰:“吾自谓立身 无惭古烈,但以禄命有限,无容希世取进。在官以来,不冒一级,官虽不达,经为 九卿。且吾平生素业,足以遗汝,官阀亦何足言也。吾既运薄,便经三娶,而汝之 兄弟各不同生,合葬非古,吾百年之后,不须合也。然赠谥之及,出自君恩,岂容 子孙自求之也,勿须求赠。若违吾志,如有神灵,不享汝祀。吾兄弟自幼及老,衣 服饮食未曾一片不同,至于兒女官婚荣利之事,未尝不先以推弟。弟顷横祸,权作 松榇,亦可为吾作松棺,使吾见之。”卒年七十一。孝静初,侍中贾思同申启,称 述光韶,赠散骑常侍、骠骑将军、青州刺史。

  光韶弟光伯,尚书郎、青州别驾。后以族弟休临州,遂申牒求解。尚书奏: “按礼: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臣昆弟不臣诸父,封君之孙得尽臣。计 始封之君,即是世继之祖,尚不得臣,况今之刺史,既非世继,而得行臣吏之节、 执笏称名者乎?检光伯请解,率礼不愆,请宜许遂,以明道教。”灵太后令从之。 寻除北海太守,有司以其更满,依例奏代。肃宗诏曰:“光伯自莅海沂,清风远著, 兼其兄光韶复能辞荣侍养,兄弟忠孝,宜有甄录。可更申三年,以厉风化。”后历 太傅谘议参军。

  前废帝时,崔祖螭、张僧皓起逆,攻东阳,旬日之间,众十余万。刺史、东莱 王贵平欲令光伯出城慰劳。兄光韶曰:“城民陵纵,为日已久,人人恨之,其气甚 盛。古人有言‘众怒如水火焉’,以此观之,今日非可慰谕止也。”贵平强之,光 韶曰:“使君受委一方,董摄万里,而经略大事,不与国士图之。所共腹心,皆趋 走群小。既不能绥遏以杜其萌,又不能坐观待其衰挫。蹙迫小弟,从为无名之行。 若单骑独往,或见拘絷;若以众临之,势必相拒敌。悬见无益也。”贵平逼之,不 得已,光伯遂出城数里,城民以光伯兄弟群情所系,虑人劫留,防卫者众。外人疑 其欲战,未及晓谕,为飞矢所中,卒。赠征东将军、青州刺史。

  子滔,武定末,殷州别驾。

  史臣曰:李崇以风质英重,毅然秀立,任当将相,望高朝野,美矣。崔亮既明 达后事,动有名迹,于断年之选,失之逾远,救弊未闻,终为国蠹,“无所苟而已”, 其若是乎?光韶居雅仗正,有国士之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