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回 燕罢苑囿给新民
却说燕王皝以牛假贫民,使佃苑中,税其十之八,自有牛者税其七。记室参军封裕谏曰:“古者什一而税,天下之中正也。降及魏晋,仁政衰薄,犹不过取其七八也。今殿下拓地二千里,增民十万户,其无田者十有三四,是宜悉罢园囿,以赋新民,无牛者,官给其牛,不当更改重税也。今官司猥多,皆宜澄汰;工商末利,宜立常员;学生三年无成,当令为农;参军王宪、大夫刘明,近以言忤旨,免官禁锢;长史宋该阿媚苟容,轻诉良士,不忠之甚也!此数事皆关国家之利害,若明正法律,管取身安,国家可保也。”皝默然,乃即下令,悉从其言。仍赐裕钱五万,宣示忠良,欲陈过失者,勿有所讳。
却说皇太后褚氏称制,以会稽王司马昱为抚军大将军、录尚书六条事,又诏征后父褚裒辅政。裒欲卸政归镇,眼前无可托者,当尚书刘遐说之曰:“会稽王昱,令德雅望,足下宜以大政授之。”裒固辞之,与司马昱而自归藩。昱乃清虚寡欲,尤善玄言,与刘惔、王溕、韩伯为谈客,郗超、谢万为掾属。
郗超,乃郗鉴之孙也,少时卓荦不羁,随父默简冲退而啬于财,积钱至数千万,尝开库任超所取,超施散亲戚,一旦都荆谢万,乃安之弟也,清旷秀迈,亦有时名。
十月,江州都督庾翼病笃,遣人上表,以桓温为荆州刺史,委之以重任。及是翼卒,朝廷已知,时朝议以诸庾世在西藩,人情所安,欲从其请,以温代之。何充出曰:“荆楚,国之西门,户口百万;北带强胡,西邻劲蜀。得人则中原可定,失人则社稷可忧。陆抗所谓:‘存则吴存,亡则吴亡’者也。岂可以白面少年当之哉?”会稽王昱曰:“桓温英略过人,有文武器干,西夏之任,无出其右者!”当丹阳尹刘恢亦奇温才,然知其有不臣之心,谓会稽王昱曰:“温不可使居形胜之地,其位号常宜抑之,明公宜自居上流,以惔为军司,可保社稷无后日之忧。”昱弗听,使人以温代翼,又以惔监督中军,以代庾方之。
第二○○回 汉王杀其弟李广
汉自李寿于癸卯年卒,群臣立其太子李势为汉王。其时,势弟李广,以势无子,求为太弟,势不许,当有解思明谏曰:“陛下兄弟不多,若复有所废,将亦孤危。”固请许之,势疑其与广有谋,收斩之。袭广于涪城,广遂自杀。思明被收,叹曰:“国之不亡,以我数人在也,今其殆矣!”思明有智谋,敢谏诤,素得民心,及其死,士民无不哀之。
却说姚弋仲清俭正直,不治威仪,言无畏避,赵王石虎甚重之,以为冠军大将军。
丙午二年正月,扬州刺史、都乡侯何充卒。充有器局,临朝正色,能以社稷为己任,所选用皆以功效,不思亲旧。及卒,朝廷惜之,谥曰“文穆”。
却说燕王皝率众二万袭扶余,扶余国王玄以兵扼之,被皝用伏军计邀战,掳其王玄以归,灭其国为郡。
三月,后父褚裒表荐顾和、殷浩于朝廷,朝廷诏以和为尚书令,以浩为扬州刺史。和有母丧,固辞不起,亲属劝之起,和谓所亲曰:“古人有释縗绖从王事,以其才足翰时故也。如和者,正足以亏孝道,伤风俗耳。”浩亦固辞,会稽王昱遣人以书与浩曰:昱当厄运,危弊理尽;足下沉识淹长,足以经济。若复深存挹退,苟遂本怀,恐天下之事,于此去矣。足下去就;则时之兴废也,家国不异,宜深思之!
浩得是书,乃就职,领扬州刺史。
史说前凉张轨,安定乌氏人也,汉赵王张耳十七世孙,晋惠帝永宁元年为凉州刺史,因据之;安帝拜为凉州牧、西平公。
后轨生实,实生茂,茂生骏。骏是年四月卒,僚佐立其子重华为凉州牧、西平公,复自称凉王。
第二○一回 凉州谢艾破赵兵
却说赵黄门严生恶朱轨,会久雨,因见赵王,谮轨不修道路,谤讪朝政。赵王虎囚之。苻洪谏曰:“陛下德政不修,天降大雨,七旬乃霁,霁方二日,虽有鬼兵百万,未能去道路之涂潦,而况于人乎?愿止作役,罢苑囿,出宫女,赦朱轨,以副民望。”
虎虽不悦,亦不之罪。为之罢长安、洛阳作役,而竟诛轨。
又立私议朝政之法,听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公卿以下,朝觐以目,不敢相过谈话。
是时虎欺凉州牧张骏卒,重华新立,乃遣将军王擢、麻秋领兵三万,出击凉州。大兵起行至界,张重华已知,悉发境内兵,使裴恒为将御之,久而不战。当司马张耽上言曰:“国之存亡在兵,兵之胜败在将,今议举将多推宿旧,夫韩信之举,非旧德也!盖才之所堪,即任之以事;主簿谢艾,兼资文武,可用也。殿下若用,必克赵也。”
于是重华召艾,问以方略,艾曰:“愿请兵七千人,必破赵而后言。”重华拜艾为监军将军,给步骑五千与行。艾遂引兵出城。夜有二枭鸣于衙中,诸军皆以为凶。艾曰:“六博得枭者胜,今有泉枭衙中,克敌之兆也。汝等何疑?”次日率众,身先出与赵战,未及十余合,大破之。王擢退兵二百里。
却说麻秋以一军攻陷金城,获其县令车济,秋招其降,济不从,伏剑而死。又遣人以书致宛城都尉守来降,李矩曰:“为人臣,功既不就,惟有死节耳!”先杀妻子而后自刎。麻秋叹曰:“义士也!”命人收而葬之。
第二○二回 李奕举兵攻成都
却说汉王李势,骄奢淫侈,不恤政事,罕接公卿,信任左右,谗说并进,刑罚苛滥,于是中外分心。太保李弈自从晋寿举兵反,众至十万,围绕成都。汉王势自率禁兵登城助战。李奕见势自登城上,亲自披挂至城下,数势之罪,被势执弓射之,中弈项而死。汉兵见弈被射死了,乃开城门出击,大败奕众,还。自是西至犍为、梓潼,布满山谷十余万落,掳掠四野,不可禁制,大为民患。加以饥馑,四境萧条。
第二○三回 桓温率师入伐蜀
十一月,桓温召诸将,商议伐汉,诸将佐皆以为不可。惟江夏相袁乔曰:“夫经略大事,固非常情所及耳;智者了于胸中,不必待众言皆合也。今为天下患,胡蜀二寇而已。蜀虽坚固,比胡为弱,将欲除之,宜先其易者。李势无道,人民不附,且恃险远,不修武备,宜以精兵万人,轻骑疾趋,比其觉之,我已出其险要,可一战而擒也。蜀地富饶,户口蕃庶,诸葛武侯用之抗衡中原,若得而有之,国之大利也。”
温曰:“论者以大军既西,胡必觊觎?”乔曰:“此似是而非。胡闻我万里远征,必以为内有重兵,决不敢动;纵有侵犯,沿江诸军,足以拒守,必无忧也。”温大悦曰:“君谋乃吾志也!”戒严旦日,不待诏命,拜表即行,委长史范汪以留事。
朝廷得表,闻温伐汉,皆以蜀道险远,众少而深入,多以为忧。惟刘惔以为必克,众问其故,惔曰:“以博知之,温善博者也,不必得则不为,但恐得蜀之后,专制朝廷耳!”众服其论。
第二○四回 汉王面缚舆榇降
丁未三年三月,晋兵前望夔关不远,桓温在马上观看,但见前面沿江旁山,一阵杀气腾起。温勒马不进,言曰:“三军不得前进,前面必有埋伏。”随令三军,倒退十里之外地势空阔之处排开,以备交战。使战马万余骑,前去细探,回报:“无军。”桓温不信,下马登高望之,杀气从地而起。温又使人仔细探着,回报:“江边止有乱石七八十块堆着,并无军马。”
桓温深疑,寻土人问之。须臾寻到数人,温问乱石作堆何故?
土人告曰:“吾闻老者云:乱石乃诸葛丞相入蜀之时,特来此处运石,垒成阵势于沙滩之上,常有气从内起,此处地名鱼腹浦也。”桓温听罢,上马引数十骑,来看乱石,乃立在山坡上,向下观看,四面八方,皆有门户。其石皆八行,行相去二丈。
时诸将皆不识也,不识者乃笑曰:“此惑人之术耳!有何异哉?”惟桓温曰:“此乃‘八阵图’也,内按常山蛇势,谁谓陆逊不困此也?”遂引从骑下山坡,直入石阵中观看。看时,日且将坠,但见怪石嵯峨似剑,重叠如山,江涛汹涌,却似战鼓之声。桓温观罢,赞叹不已,引兵直过。史官有诗赞八阵图曰:
孔明施妙用,布阵向沙堤;
已许桓温识,先教陆逊迷。
江声喧鼓角,山景吐云霓;
庙貌今犹在,应须不用疑。
却说桓温军至袁衣县,李势闻知大惊,遣将军咎坚率大兵,趋合水以拒之。诸将进计曰:“今晋兵大至,地理必疏,宜设伏兵于江南,待其过半击之,则温可擒矣。”咎坚曰:“桓温能博,彼必料伏,安能破之?不如先引兵向犍为处以抗之,可保万全。”乃引众向犍为。
温兵先至彭模,桓温闻汉以坚为将向犍为,集诸将商议。
时诸将议欲分两道两军并进,以分汉兵之势。袁乔曰:“不可!今悬军深入,当合势齐力,以取一战之捷。万一偏败,大事去矣!不如全军而进,弃此釜甑,持三日粮,以示士卒无还之心,胜可必矣。”
温从之,依计而行。留后军孙盛将羸兵二千守辎重,自率步卒二万,直指成都。温进,遇汉将李权,温大骂:“无端匹夫,今领大兵百万,猛将千员,已入巢穴,为何不降?犹敢抗拒!”权与温将袁乔战,乔佯败而走。权追五里,炮声起,伏兵齐出,权兵大败,望山而走。桓温催军追杀,三战三捷,汉兵走散。咎坚兵至犍为,方知为温军从异道至成都之十里陌者矣。咎坚急领军还,坚众自溃,不敢交锋。汉王势见温军至近,乃悉集众将出战,两下皆至笮桥。二军会战,温前锋不利,矢石及至温马首,众惧欲退,而鼓吏惊慌,误鸣进鼓。袁乔拔剑亲督率士卒力战,十余合,大破之。汉兵溃走,李势勒马走回城。桓温乘胜驱兵至成都,纵火烧其城门。汉人惶惧,无复斗志。李势知不能拒,集文武舆榇面缚诣温军门投降。温遂引人入城,差人送汉王势于建康面君,朝廷诏封李势为归义侯。
温既克蜀,急引汉司空谯献之等以为参佐,举贤旌善,蜀人悦之。温留成都三十余日,始振旅还江陵。蜀自李特至势,凡四十六年,至是灭之。
却说晋后垂帘,论平蜀之功,欲以豫章郡封桓温,左丞陶蕤言:“温若复平河洛,将何以赏之?”于是乃加温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
温既灭蜀,朝廷惮之。而温自平蜀之后,雄姿丰气,自谓其是宣帝、刘琨之俦,诸将将为王敦之比。温心甚不平,而恨诸将。诸将设一计,使一老妇,伪作刘琨之妓女,入访桓温,一见温潸然而泣。温问:“汝乃何处妇人,敢来此处发悲?”
老妇答曰:“妾乃刘司空琨之妾,昨见郡公游街,甚似刘司空,因来访见,果似无他。令人见鞍思马,睹物伤情而致悲耳!”
温闻老妇说其貌似刘琨,心中大悦,即入内再整衣冠,又呼老妇问曰:“吾与刘司空何如?”老妇曰:“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肉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
温假闷,喝退老妇,于是内不解带昏然而睡,不怡有数日。
温既灭势,朝廷惮之,晋后亦惮其威,遂问群臣曰:“睹桓温掌握兵权,恐有异志,何以制之?”当会稽王司马昱曰:“今有扬州刺史殷浩,天姿英杰,智识高明,时人号为管、葛,天下闻名,朝野推服。陛下降诏,宣其入朝,使其都督内外诸军,参综朝权,足以抗温。”后然之,于是使人拟诏,诏扬州刺史殷浩入朝,以浩为中军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总理六军。昱引为心膂,参综朝权,欲以抗温。由是与桓常相疑贰,浩以王羲之为护军将军。羲之以为内外和协,然后国家可安,劝浩不宜与温构隙,浩不从。
却说赵将麻秋既克金城,率众来攻袍罕,晋阳太守郎坦欲弃外城。武城太守张俊曰:“弃外城则动众心,大事去矣!宜固守之。”于是旦夕守御。秋率众八万,围堑数重,云梯地突,百道皆进,城中以死御之。秋众死伤数万,料不能克,退保大夏。
郎坦使人求救于凉王张重华,重华使谢艾率步骑三千进临河。艾自乘轺车,戴白乂,鸣鼓而行。秋望见怒曰:“艾年少书生,冠服如此,是轻我也!”即命黑矟龙骧三千人驰击之。
艾左右惊慌大扰。艾踞胡床,指挥处分,使张瑁三千人皆从间道,截赵军之后。赵人见艾端坐不动,以为有伏兵,惧不敢进。
相持半日,张瑁兵出赵兵之后,赵军忙退,艾乘胜进击,大破之。
麻秋坚守大夏,不敢轻出,即使人报知赵王虎。虎大怒,即遣将军孙伏都率步骑三万,会秋军马,长驱济河。谢艾埋伏弓弩手二千于山谷左右,自将交战诈败,伏都与秋追至谷口,弩矢如雨,赵兵少退。艾身先率精骑杀出,乘退一击,杀得赵兵十去其七,伏都引残兵悉退本境去了。艾亦屯住别险以拒之。
赵王虎闻知伏都兵败,叹曰:“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敝之,建城有人焉,未可图也。”有沙门吴进言于虎曰:“胡运当衰,晋当复兴,大王宜益营建工役,劳苦晋人,以压此气,方保国昌。”虎从之,下诏使尚书张群发近郡男女九十六万,车十万,来运土筑华林园及筑长城于邺北,广长数十里,燃烛而作,暴风大作,死者数万人。当御史赵揽切谏日:“今王初迁都于邺,不施仁惠于百姓,而行暴虐于万民,营建无益之园墙,大劳有限之民力,诚恐祸起萧墙之内,徒作万里之城。”虎大怒曰:“墙朝成夕没,吾无恨矣!汝何多言?”
于是不听。
时扬州太守进黄鹄雏五只,颈长一丈,其鸣声十里外闻之。
虎命泛之于玄武池,以为祥物。又命石宣祈谢于山川,因使其游猎。乘大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十有六军,戎卒十八万,自金明门出。虎自登云霄楼观望,笑曰:“季龙父子如是,若非天崩地陷,世人安能害我?从今高枕而卧,当复何愁?但抱子弄孙,自为乐耳!”
石宣引戎卒十八万,游过三州十五郡之地,供给以后资储,无有孑遗。宣游过复还朝,虎又命秦公石韬亦如之,乘次辂,羽葆华盖,建天子旌旗,领六军,戎卒十八万出游。韬辞虎出,引众游于秦、雍,宣怒其与己均敌,宦官赵生曰:“殿下要嗣大位,宜早除韬,不然,后患则继至矣。”宣深然之。
十一月,朝廷闻张重华屡破赵兵,遣侍御史俞归去凉,封重华为西平公。归领旨去凉,封公。重华欲称凉王,未肯受诏。
使所亲私谓归曰:“主公奕世为晋忠臣,今曾不如鲜卑,何也?”归曰:“吾子失言,昔三代之王也,爵之贵者,莫如上公;及周之衰,吴、楚皆僭号为王,而诸侯不之非,皆以銮夷畜之也。假使齐鲁称王,岂不四面攻之乎?汉高祖诛灭彭、韩等,皆权宜之计,非厚之也。主公以贵公忠贤,故爵之以上公,任之以方镇,宠荣极矣!岂鲜卑夷狄所可比哉?且吾闻之,功有大小,赏有轻重;今贵公始继世而为王,若率河右之众东平胡羯,修护陵庙,迎天子返洛阳,将何以加之乎?”所亲以归言告重华,重华始受公封。
是时,雍州杨初闻晋封凉西平公,亦遣使人人建康称藩。
朝中群臣,皆议以诏封初为雍州刺史、仇池公,杨初自此归晋矣。
第二○五回 石宣谋父不遂诛
戊申四年八月,赵王虎次子石韬有宠于虎,虎常欲立之,以太子宣居长,犹豫未决。宣知虎意欲立弟韬,乃谓左右贾柸、赵生曰:“今上欲立韬,汝能为我杀韬,吾当以韬国邑分封汝等。韬死,主上必临丧,吾因行大事,蔑不济矣。”
柸、生诺出,各藏利刃,闻韬出游龙华寺佛舍中,赵生随入,将韬杀之而逃。亲随人各无寸兵,不敢追捕,即收殓其尸回朝。奏知赵王虎,虎大哭,哀痛气绝,久之方苏,欲自临观其丧。司空李农谏曰:“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蛮舆未敢轻出,既而乃止。使人出访其事,方知是太子石宣谋杀之,虎即出殿集文武,囚宣杀之,邺北家属,纵火焚讫。虎登中台观之,取灰分置诸门交道中,杀其妻子九人。宣幼子方数岁,虎亦爱之,抱之而泣,意欲赦之。大臣李农等言不肯,取杀之,儿挽虎衣大叫,至于绝带,虎因此得玻东宫卫土高力以万余人,走戍凉州。
却说燕王慕容皝庶兄慕容翰,性豪雄,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皝深忌之。先因廆崩世,皝嗣位,翰乃奔投段氏,后又奔宇文部。为思家乡,与商人王车而逃。宇文归闻知,使劲骑百余,去追捉慕容翰。翰知后有追兵,即立而待,遥谓追者曰:“吾之弓矢,汝曹足知,莫来相逼,自取死也!若不信,汝可立于百步之外竖刀,看吾射中刀环者,汝便宜返;如不中,可前来电。”追兵乃立于百步之外,以刀竖起,翰便以左手挽弓,右手搭箭,连发三箭,皆中刀环。追兵惊异,皆散走回去。
因是翰得逃命归国,来见燕王皝。皝大喜,以为右卫将军。因伐宇文部,为流矢所中,卧病数月后便瘥。因在家试骋马演刀,被人密告燕王皝,称翰在家演武,将欲为乱。皝虽藉翰勇略,然心终忌之,因是诬其谋逆,遂使人以鸩酒赐死。翰曰:“吾负罪出奔,既而复还,死已晚矣。然羯贼跨据中原,吾不自量,欲为国家荡一区夏,此志不遂,抱此遗恨!”言讫,饮药而卒。
可怜志士遭害,抱恨而亡。是时国人见翰饮鸩而死,无不冤之。
时燕王皝引兵出畋于西鄙山,至济河,忽见二父老,身着朱衣,乘坐白马,立于其前,举手挥皝曰:“此非猎所,王宜还也!”言讫,奄忽不见。皝秘之在心,不与众言,遂过济河,连日大获走兽。又见一白兔驰过,皝驰射之,忽然失脚翻身,跌落崖下。众官救起,身带重伤,方对文武诉说前见父老指挥之事。文武曰:“既如此,火速回朝。”言讫,即时换马回宫,因此得病,十分沉重。唤太子入内嘱之曰:“我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故以语汝:今中原未平,方资英杰以经世务。恪智勇兼济,才堪重任,汝其委之。阳士秋志高行洁,忠于贞固,可托大事也。尚其切记我言!不可忽忘。汝善待之。”嘱讫,徐徐气绝而薨。百官举哀发丧,立太子慕容隽为燕王。
慕容隽,字宣英,皝之第二子。初,廆尝言:“我积德累仁,子孙当有中原。”既而,皝生慕容隽,廆曰:“此儿骨相不凡,我家得之,必有兴王者矣。”隽姿貌魁伟,博览图书,有文武干略。及皝身死,众臣立之,僭即燕王之位,谥父皝曰“文明”。
第二○六回 赵立世子为太子
却说赵王虎大集群臣于中殿,议立太子,太尉张举曰:“燕公斌有武略,彭城公遵有文德,惟陛下所择者也。”初,虎之拔上邽也,将军张豺获前赵王刘曜之女,有殊色,纳于虎,虎娶之,生齐公世。桃豹乃说虎曰:“陛下再立太子,其母甚贱,故祸乱相寻。今宜择其母贵子孝者而立之。”虎纳其言,令公卿上疏请之。大司农曾真不肯署名,虎问其故,真顿首曰:“天下重器,不宜立少,故不署。”虎称其忠,而不能用,遂立世为太子,以刘昭仪为皇后。
十二月,晋后以蔡谟为司徒,谟上疏固辞,谓所亲曰:“我若为司徒,将为后世所晒,义不敢拜也!”
第二○七回 弋仲司兵讨梁犊
己酉五年,赵王虎自称皇帝。虎既即大位,遂大赦境内,故东宫高力等万余人谪戍梁州,行达雍城,不在赦例。高力督梁犊率众作乱,攻打下辩城,掠民财。梁犊出战,执斧,施一丈柯,攻战若神,所向崩溃,无人敢拒。因长驱而东,北至长安,众已十万。乐平张苞领众五万拒之,一战而败,犊遂引众杀入洛阳。赵王虎即遣李农率步骑十万来讨之,与犊交战,未及数合,犊持长斧横扫中阵,杀人如同摧枯拉朽,斩将似若切葱,人迎人死,马迎马亡,杀得农兵十伤其七,大败而逃。李农既败逃回,虎惊大惧,即以其子燕王斌为大都督,统姚弋仲、苻洪、石闵等,率大兵二十万去讨之。
时姚弋仲闻虎有命讨犊,率本镇兵八千余人来至邺,求见赵王虎,虎未出见,使宦官引内赐食。弋仲怒曰:“主上召我击贼,当面授方略,我岂为食来耶?且主上不见我,我何以知其存亡?”虎忙力疾见之。弋仲问虎曰:“儿死愁耶,何为而病?儿幼时不择善人教之,使至于为逆,既诛之,又何愁焉?且汝久病,而立幼儿,汝若不愈,天下大乱!当先忧此,勿忧贼也!彼等穷困思归,相聚为盗,何能所制!老羌为汝一举了之。”弋仲性鲠直,人无贵贱皆敬之。虎虽被其面抑,亦不之罪,反赐铠、马与之。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贼否?”言讫,乃披铠跨马于殿中,因策马南驰,不辞径去。遂与斌、洪、闵等,领众至荥阳。
次日,弋仲手持铁鞭,亲出前锋,与梁犊交战,不二合,斩犊于马下。杀入犊阵,斩以万计,贼众大溃,被苻洪大驱众军一掩,众贼各亡散讫。于是梁州安宁,虎闻之,遣使命弋仲履剑上殿,入朝不趋,封平西郡公。以荷洪为雍州刺史,封略阳郡公。
第二○八回 图澄葬石归天竺
却说赵王虎倾心事佛及重佛图澄,百姓因困,故多奉佛,相竞出家,真伪混淆,多生过愆。时著作郎王度奏曰:“佛乃是外国之神,非中华所应奉祀,请除革禁。”季龙弗听。当佛图澄知石氏将灭,乃自启茔墓于邺西紫陌,因焚香静坐,唤弟子法祚至而谓曰:“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吾死之后,可将我棺葬于我所建墓所。”言讫而卒。法祚举哀吊孝,收澄入棺,殡葬于邺西紫陌茔墓。于六十日满变服,奏赵王季龙,季龙心甚烦恼。忽有沙门从雍州入,闻赵王奉佛好施,因而求见赵王石虎。石虎不悦,而谓曰:“朕自图澄升天之后,不胜悲怆,欲求再会,不得一见,正此思忆,你可暂退,改日设素请你。”沙门曰:“我从雍州来,见佛图澄西入关去,何故言死?”赵王石虎大惊,即令僧人且退,使人去邺西紫陌,掘开茔墓视之,惟有一石而无棺尸。使人以其事回奏赵王石虎,虎心甚恶之。虎曰:“石者,朕也,借石喻我,我将死矣!”
果然疾重。
四月,虎疾甚,以子彭城王石遵镇关右,以燕王石斌为丞相,张豺为镇卫大将军,并受遗诏辅政。刘太后恐斌为相,不利于太子,矫诏免斌归第。石遵在幽州闻诏命镇关右,即归邺,欲入宫省疾。刘后诈敕命朝堂受拜遗诏遣之,遵涕泣而去。虎扶病出西关,龙腾中郎三百余人,列拜于前曰:“圣体不安,宜令燕王入宿卫,典兵马。”虎曰:“燕王不在内耶,可召来!”然虎不知刘后已废丞相斌了,故命人去召,而左右皆刘后之用人,当左右对曰:“燕王病酒,不能入。”虎曰:“汝等速驰辇迎之,当付玺绶。”亦竟无行者。虎再四命人去召斌,左右只得行,先报于刘后。刘后命张豺矫虎诏,在内待斌入杀之。于是张豺从刘后之计,入内至昏,使左右人召斌来,豺矫称虎诏,诬斌之罪,执而杀之。斌遇害,虎亦卒。张豺急扶太子石世即位,刘后临朝称制。
时石遵已到河内,闻父石虎已丧,石世即位,及杀石斌之事,朝夕痛泣。会姚弋仲、蒲洪及征虏将军石闵等讨灭梁犊,还遇石遵于李城,因相见共说其事,石闵等曰:“殿下长而且贤,先帝亦有意以为嗣,末年惛惑,为豺所误。今若明豺之罪,鼓行而讨之,其谁不开门倒戈,以迎殿下者?”遵从之,曰:“汝能努力,事成以汝为太子,以承大统。”闵诺,遂与姚弋仲率众还邺,称暴张豺之罪,率众将欲攻城,城中之耆旧、将士,皆开门出而迎之。豺亦惶怖出迎,遵命执之,擐甲耀兵,入升前殿,躄踊尽哀,斩豺于市,夷其三族。计假刘后令,以遵嗣位,封世为谯王,以刘后为太妃,寻皆杀之。
遵既即大位,以石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于是邺中暴风拔树,震雷雹雨,大如盂升,太武、晖华等殿皆为雹打折破而毁,灾及诸门,观阁荡然无余,金石皆荆时沛王石冲镇蓟州,闻石遵杀刘后、太子而自立,乃起兵讨遵。遵即使石闵等讨之。于是闵等率兵十万,去讨石冲。两军会战于蓟县之西五十里,及交锋,冲之士卒,皆不敢前进。
被闵追入阵,获冲杀之,又得士卒三万余人,领众回都。次日,入见遵曰:“冲反吾,已获而杀之。而蒲洪,人杰也,今镇关中,恐秦、雍之地,非复国家所有,宜改图之!”遵从之,罢洪都督。洪大怒,悉领家眷私归枋头,遣人入建康降晋,朝议许之。
第二○九回 晋燕率师伐赵国
却说慕容霸上书于燕王隽曰:“石虎穷凶极暴,天之所弃,余烬仅存,自相鱼肉。今中国倒悬,企望仁恤,若大军一振,势必投戈弃甲而走。”隽曰:“卿言至当。吾国不幸,今遭大丧,恐于军不利,莫若渐待来春,会晋大举。”霸曰:“难得而易失者,年也。万一石氏复兴,或有英豪据其成资,岂惟失此大利,亦恐更为后患矣!”隽犹豫未决,将军封弈、慕容恪曰:“用兵之道,敌强用智,敌弱则用势。今中国之民,困于石氏之乱,人咸思易主,以救汤火之灾,此千载一时,不可失也!自武宣王以来,而招贤养民,务农训兵,正俟今日。若复顾虑,岂天意未欲使海内平定耶,将大王不欲取天下耶?”隽从之,遂以慕容恽慕容评、阳骛为三辅将军,慕容霸为前军都督,选精兵二十五万讲武戒严,为进取之计。
七月,桓温亦闻赵乱,率众十万出屯安陆,遣诸将经营北方。赵将扬州刺史王浃,举寿春来降,朝廷纳之,使西军中郎将陈逵进据寿春。征北大将军褚裒上表请伐赵,朝廷许之。裒即日戒严,率军直至泗口。时朝议以裒事任责重,不宜深入,宜先遣偏师前进。裒又奏言:“前已遣先锋王颐之等引兵径造彭城,后又遣督护麇嶷进据下邳,今宜速发,以成声势。”
于是朝廷加裒为征讨大都督。裒率众五万,径赴彭城。北方士民降附者,日以千计。朝野皆以中原指期可复。惟蔡谟谓所亲曰:“胡灭诚为大庆,然恐复贻朝廷之忧!”其人曰:“何谓也?”谟曰:“夫能顺天乘时,济群生于艰难者,上圣与英雄,乃能为也,其余则莫若度德量力。观今日之事,殆非时贤所能及!必将经营分表,疲民以逞,既而才略识疏,不能副心,财殚力竭,智勇俱困,安得不忧及朝廷乎?”
却说鲁郡五百余家起兵附晋,遣人求救于裒,裒使部将王龛将锐卒五千人迎之。
时赵王遵闻晋兵侵境,使李农引兵五万来拒。兵至代陂,遇王龛兵至,两下交战,晋兵大败。王龛被害,余兵尽殁无还。
裒闻王龛败殁,以众退屯广陵,栋达知裒已退,恐独力难拒,亦焚寿春积聚,弃城遁还。因此裒领诸将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
时河北大乱,赵民二十余万口渡河欲来归附,会裒已还,威势不振,皆不能自救,死亡略荆九月,张重华自称为凉王,而重华屡以钱帛赐左右,又喜博弈,颇废政事。索振谏曰:“先王劝俭,以实府库,正以仇耻未雪,志平海内故也。今旧积已虚,外难方兴,军旅之符,屡年不息,恐国家不给,支用未敷;况今急而寇仇尚在,岂可轻有耗散,以与无功之人乎?汉光武躬亲万机,章奏诣阙,报不终日,故能隆中兴之业。今章奏停滞,下情不得上达,沉冤困囹圄,殆非明主之事也!”重华谢之,始俭,赐揽政改德。
却说赵乐平王石苞,谋率关右之众攻邺,而苞贪而无谋,雍州豪杰知其无成,并遣使告请晋梁州刺史司马勋,率众赴之。
勋遂从其请,率兵至洛口,壁于悬钩,隔长安二百里。三辅豪杰,多杀守令以应之。赵王遵闻知,与文武议,遣王朗率精兵二万,以拒勋为名,而实讨苞。苞不备,王朗因过其地,驰入获苞,送邺而赦之。司马勋兵少,不敢援,因攻拔宛城,杀赵南阳太守而还。
第二一○回 石鉴杀遵而自立
昔赵王遵之发李城也,谓石闵曰:“汝努力,事成获大位,以汝为太子。”既定,而立衍为太子,闵犹未免为恨。而闵素骁勇,屡立战功,既总内外兵权,乃抚循殿中将士。中书令孟准劝遵诛之,先除后患。遵见闵权重,眼前无与计者,密召义阳王石鉴等入宫,与郑太后前同商议诛闵。太后曰:“不可!石闵屡有大功,国之所赖;更兼未有过恶,若诛之,晋、燕必来干境。”遵犹豫,令鉴且退,容再计议。
石闵闻遵召鉴入宫,乃自诣宫外等候。鉴果出,闵问:“主上与君议何事?”鉴不敢瞒,以实告闵。闵大怒曰:“吾以德立汝,汝以怨报我!”即归第,使人召李农至,谓曰:“今主上无道,欲杀我与卿,吾欲废立,请卿议之!”农曰:“明公何得其语耶?”闵曰:“今日主上召义阳王入宫,议欲诛我及卿,义阳王告我。”农曰:“经目之事,犹恐末真;背后之言,岂足深信?明公息怒,容某试问之。”闵曰:“其事是实,不必去问。”农欲出,闵劫之,不与出第。于是李农只得与闵同谋,使将军苏彦、周成率甲士五千人,先入宫执赵王石遵及太子衍弑之。后李农与石闵率百官入殿,推义阳王石鉴即位。
鉴既登大位,以石闵为大将军,李农为大司马,并录尚书事。
时遵在位一百八十日,俄而被害。
却说流民相率西归,路由枋头经过,闻蒲洪为赵王所废,其流民入,推蒲洪为王。洪纳之,于是洪威名大振,众至十数万。赵王鉴闻知,惧其逼邺,与百官朝议以计之。于是,乃遣使以洪为雍州牧,令其往镇。洪得鉴命,会官属议,当主簿程朴谓曰:“使君权且与赵连和,分境而治,然后图之。”洪怒曰:“吾不堪为天子耶?”引朴斩之,不受赵命。
十二月,却说褚裒伐赵不克,还至京口,每闻哭声甚多,以问左右,左右对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裒惭愤发疾而卒。僚佐奏闻朝廷,褚后哀哭。尔后朝廷以苟羡代监徐、兖军事。羡时年二十八岁,中兴方伯,未有如羡之年少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