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 天阙山神猿饶舌 孔雀峒石女发身
那神猿虽也女人装束,双眸炯炯,却满面无一丝肤肉,与台湾所见骷髅一般,渗濑怕人。神猿先开口道:“相公忠贯金石,诚动天地,功业福德,迥出汾阳王之上。小儿愚蠢无知,却靠着相公荫庇,他日亦稍有成就,婚姻嗣续,富贵功名,俱任相公掌握。请受老婢一拜,愿相公勿避嫌疑,勿辞秽亵,凿混沌而破天荒,不特老婢母子感恩,即平氏祖宗亦俱戴德不朽!”说罢,即拜将下去。素臣连忙回礼道:“下官菲才拙性,愧窃虚声,敢当宏奖!令郎英年伟貌,文武双全,自膺特达之知,何藉扶轮之力?”拜毕,起坐。素臣道:“老妪末后数语,言浅旨深,非暗人所能解,尚祈明示!”神猿道:“时至自知,只此数言,已属饶舌,敢尽泄乎?”素臣道:“下官生平。不信神仙之说;老妪之先见,宁有术乎?”神猿道:“凡物之寿者皆灵,故龟龙猿狐,皆可前知;然只知其数,未识其理。不若圣人之前知,理数俱晰,此人为万物之灵也。但人虽灵于物,而寿则物久于人;自古及今,有千岁之猿狐龟龙鹤鹿等物,而无千岁之人。此则数由天定,非智力所能勉强!神仙诞妄,休说相公学贯天人,即老婢一物之微,亦不谬信!世所传述,其虚妄者不具论,即如李意、钟离、吕岩、陈抟诸人,老婢或见或闻,俱不过略享修龄耳,岂有飞升羽化之事乎?相公进峒之意,老婢已知。这天阙山之最高峰,可望见赤身峒形势;饭后屈相公一登,老婢在彼拱候。”说罢,告辞进去。素臣暗叹:“物之有知,人不如也!”童子捧上酒肴,半属蔬果,半属野兽鸡豚,烹调极精,色色可口。素臣问:“峒中庄户何来?”干珠道:“也是近年来家母招致入峒,令其耕田为业,闲时教习击刺跳跃之法,说有用着他们之处。”
饭后,领着素臣到最高峰,神猿已先在顶上,指与素臣看道:“那一座山头上,有大树数百,葱蔚深密者,即赤身峒后之靠山也。”
东南那一峒,便是孔雀峒;更南,是大鹏峒;更东,便是辟邪峒。”
素臣道:“据下官看来,各峒合凑,是一龙形:赤身峒乃龙头也,故出这毒蟒;孔雀峒那一条山腿,俨如龙爪;此峒圆形,俨若明珠。毒蟒不知先争此峒,可知其无谋矣!但此爪与珠切近,龙头奋发,龙爪必舒,不除此爪,终有拿攫之患!下官愚见,该把孔雀峒把条山腿挖断才是。”神猿吐舌道:“相公真天人也!老婢之见,亦是如此。那山腿有束细之处,即龙腕之本也。断其腕本,熔铁汁灌之,即不能拿攫矣!此系切肤之灾,奈远隔他峒,力不能办;相公此去,幸乞留意,感且不朽!那数百棵大树中,有一更高大之树,中空透底,直达赤身内峒之眢井,相公可切记之!”素臣唯唯,复问:“由辟邪、大鹏、孔雀至赤身,俱走弓背,由此至赤身,却是弓弦;倘或进兵,则于彼路用正,此路用奇,如邓艾、钟会故事,可乎?”神猿道:“相公神见,洞中兵机;但此道险峻,非久经演练,熟于跳跃者不能行,老婢与小儿辈,请当此任!”素臣大喜致谢,先辞下山。
回顾神猿,步履如飞,倾刻而下,暗暗称叹。是日,干珠陪宿,素臣叩其胸中,颇谙韬略,试其膂力,不止千斤,甚是欢喜。
次日告辞,神猿复出相送,谆谆以勿避嫌疑,勿辞秽亵为嘱。
素臣想有后验,因遂允诺。干珠送至后山,拜别而去。素臣回见开星,把前事约略说知。开星太喜道:“得了干珠,可作奇兵。草民户下及平时结识些勇力,于此正道,亦可略助大人一臂。”素臣更是大喜。次日,起身往孔雀峒。开星道:“有一铁匠太引五,是孔雀峒人,在草民家打些军器,前日已经完工;草民留在此,替大人做个向导。”素臣听有孔雀峒人同去,可作居停,又系铁匠,欢喜非常。
谢别开星,随了引五,过大鹏峒,投孔雀峒而来。引五问素臣:“住在峒里那家?”素臣道:“我是头一次进峒,你家若有空屋,便可借住。”引五道:“这却不能,须招赘在那一家做女婿才好。”素臣忙问:“何故?”引五道:“大鹏、孔雀两峒,是已服毒蟒大王的了;大王的令,凡系客户,俱要与峒种配成夫妻,才许住在峒里。客人若有银子,我替你说合一头亲事,方可存留。”素臣暗想:辟邪太远,大鹏、孔雀又有此令,如何得到赤身峒去察看呢?沉吟一会,说道:“我是有妻子的,岂可停妻再娶?只好做一假圈套,与那家说明,照数给银,却不真做夫妻,不同床睡觉;你若撮合成了,我自谢你!”
引五道:“招了亲事,便报知头人,夜里要来查的;若不一床睡觉,就弄出事来了!你既肯出银子,又不要真做夫妻,却有个凑巧的此。我有个妹子,小名玉儿,相貌极好,却是个石女。你只给我十两银子,就与你做个假圈套,日里一样烧茶煮饭,夜里一样铺床叠被,却只好做个干夫妻,搿抱着顽耍,你道如何?”
素臣暗暗惊异道:“此人真石兄也!峒母既托此梦,神猿又再三叮嘱,要我不避嫌疑,想必是前定之数!为国家大事,譬如在又全家中,与随氏同宿,况且是个石女,只索行权的了!”因道:“令妹若果是石女,我愿加倍出二十两银子。不在人面前,却不许夫妇称呼,我只叫他小娘子,他只叫我先生。”引五大喜道:“叫先生不好,叫你爷罢。若不是石女,情愿退还你身价。只有指头大一孔,是天留给他撒溺的,凭你验看就是了。”午后到峒,把素臣引至一空野地方,只有三五家人家,依山而住,望着尽东边一家入去。素臣看时,是一间门面,西壁支有炉灶,里面三间房子,有两间小披,当在中间客座,歇下担子。引五进去,叫妻子藏氏出来,拉手相见,把招亲之事说知。又悄悄的,把假圈套的说话告诉:“去与妹子说明,就好去通知邻舍,报与头人来主婚了。”藏氏道:“你也须知他的性情,这话怕有些难说!况且姑娘的事,邻舍都知道的,怎假得来?”引五道:“这样好客人,又是苏州人,还辱没了他?他有这银子,便一家快活好过,你说我已应承,回不出的了。若说邻舍,都怕着老太,敢来破我的法?再请来吃杯喜酒,便是没事。”素臣暗忖:其妹性情,自必歪撇;此人呆实,膂力有限,怎众人都怕着他?因道:“我有苏货在此,每家送四色礼,买他一买,何如?”引五道:“这更妙了!但白费掉了钱,也罢,他们没有白受的理!”素臣因检出花粉线之类,问是四家邻舍,配合四分,同着引五,各家拜望,说知情节,并请晚间去吃喜酒。邻舍都道:“这是喜事,又承送厚礼,只要你两家情愿,我们断没有说闲话的!”
拜罢回家,素臣又取出八色苏货道:“这送与大嫂的。”称出二十两银子,“这是聘金。”另外又是五两,令其买备花烛酒肴。引五喜得打跌,扯开阔嘴道:“茶还没奉一杯,怎好受你重礼?花烛之费,该是我出,怎又费你的钞?”素臣道:虽是假局,却要与令妹同床合被,怎还论得这许多!”引五欢喜收进。却见藏氏哭丧着脸,附耳说道:“你且不要喜透了,这银子礼物,还得不成哩!”引五吃惊道:“是怎么说,好容易招着这样富客人,难道罢了不成?”藏氏道:“我也知是个富客,巴不得结识他!谁知姑娘古怪,一口回绝,说是不肯做这没廉耻的事!我也情急了,千说万说,还下着大礼,才改过口儿,要问客人的姓,合着他梦里的一个字,才与他同床;合不着,便宁死不从!凭你怎样劝说,都不肯听,便怎么处呢?”引五呆了一会道:“且与客人说去,合得着也未可知。”懒懒的走至中间,向素臣说知。素臣道:“这须请你令妹出来,当面讲说。”引五到西边一间,逼着玉儿出来。素臣暗忖:此女不特眉清目秀,更兼大贵之相;可惜生于此等所在,又是个石女,不能生育,贵从何来?因问玉儿:“有何梦兆?”玉儿道:“奴是梦着神人,吩咐的,要问先生尊姓,若对得来,才可相从。”素臣道:“我说出姓来,小娘子只说对不着,也教我没法!”玉儿道:“这个字,奴还认得,先生可写在掌中,待奴说来便是。”素臣暗忖:这却要用自己真姓的了;因取笔写一“文”字在掌。玉儿道:“梦中神人吩咐奴两句话,是遇着姓文的,方可同床。”素臣吐舌道:“怎有这样奇梦?”因放开手掌道:“小娘子请看,这不是‘文’字吗?”玉儿方肯进去,梳头装束。引五夫妻方欢喜地,料理结亲之事。外面邻舍已同着头人来查,引五慌忙接进,令素臣相见。头人道:“好一个品格,你这妹夫招着了!这峒有半年多没江南医家进来,生意发财,自不消说。闻得还有苏货,可惜没带钱来。”素臣忙取出四包,送与头人。头人道:“怎好白受你的?停会原要派人来查,就叫我婆子来补价罢。你们才回家事忙,我也还有别事,不扰你喜酒,等婆子来吃罢。”头人去后,引五央着领舍,同去买备香烛纸马,酒米鱼肉等物。
藏氏央着邻妇,里外收拾,搬桌借凳,烧火打水等事。玉儿也顾不得腼腆,把素臣担子收进房内,放出行李,铺床挂帐,自去料理。只空着素臣一人,没处存坐,只得走出后门来,看那山势。一步步的走上山冈,见树林内都有老虎脚迹,暗忖:若早晚遇见,当为除害!闲步一会,天色已黑,走下冈来,只听得屋里敲有鼓声,又是喇叭吹响。进门看时,见是两人,一吹哑喇叭,一敲宽皮鼓,闹了片刻,便来与素臣拉手叫喜。一个便去桌上打叠神马,揩抹桌凳;一个便在身边,取出一条透油的围裙,系在腰间,往披屋里去上灶,不诓这两个乐工,又兼着司礼、庖人两样名色,素臣暗自好笑。看那神马是关公,默忖:关公昔日秉烛达旦;文白今日只可坐怀不乱了!少停,邻舍男女俱齐,那厨子便催那掌礼道:“厨下都停当了,快去催一声,把查奶奶请了来,就好拜堂哩。”那掌礼忙赶出门,不一会,跟了查妈进来,问:“那一位是新郎?”众人指着素臣道:“此位便是。”查妈拉着手道:“好一表人材!多谢你的厚礼,却忘带银钱,改日补价罢。”说罢,便问:“新娘在那屋里?”邻妇答应:“在这房里。”查妈进去称赞道:“好一对夫妻!怎峒里有这等好姑娘,没曾瞧见?”掌礼便供起神马,点起香烛,厨子便搬出猪头三牲,邻妇便搀出玉儿,没有红毡,便把素臣一条毯子铺好,掌礼便打起宽皮鼓,嘴里带喝着礼,厨子便吹起哑喇叭。素臣带笑上毯,与玉儿拜神,化过纸马,夫妻交拜,便簇拥入房,坐床合卺。那掌礼手里敲鼓,口里一般念着吉利的话儿;那厨子把喇叭连掌三声,忙忙的穿上油裙,往厨下去切割。众人都出房,把门关上。查妈道:“你两位休误了吉时,停会进来讨喜。”
素臣暗看玉儿,心里着急。玉儿在身边取出哥嫂预备的一方绿绢,递与素臣。素臣接过,见绢上斑斑点点,染有新红,藏在席下,方才放心。大家把衣服解散,素臣见竹笆疏漏,恐被人看破,把帐子放下,将脚收起,坐在床上。玉儿会意,亦缩脚上床。等了一会,只听喇叭三声,咚咚的鼓响,众人推门而入。两人方跨下床,裹扣衣服,查妈上前讨喜。素臣在席下翻出,查妈看了又看,半晌方称恭喜,递与众男妇看了,一齐叫喜,重复递还素臣,簇拥着出去坐席。邻舍女人来了四个,并查妈、玉儿姑娘七人一席,在中间屋里吃酒。外面门屋里,四个男邻及厨子、掌礼、素臣、引五八人一席。席散,各男人辞去。查妈仍要监看素臣、玉儿上床,素臣道:“奶奶们在此,怎好赤身露体?”查妈道:“到明年,一峒子人都要精赤哩!我还要看你们做了亲才去。”素臣道:“方才已做过亲了。”查妈道:“那不过取喜,只算下得一封战书。这会子要看那独眼将军大战红莲宫主哩!素臣、玉儿及引五夫妻一齐着急。邻舍女人帮衬道:“先生是苏州人,脸重害羞,只教他夫妻上床,搿在一处罢。”查妈道:“即是先生害羞,也就是这样,再作道理。”素臣、玉儿只好遮遮掩掩的,把衣裤褪下,钻入被中,搂抱而睡。查妈一手执烛,一手揭开上身单被。众人齐声喝采道:“大姑娘虽白,还是呆白。怎如这先生白的好看?”查妈道:“这先生的奶,比姑娘大了许多。姑娘说是十九岁了,怎么没发身?男儿奶大为丞相,这先生必有发迹日子。罢了,看他夫妻都觉讪讪的,咱们都出去罢。”于是一哄而散。素臣傍着玉儿只觉满怀凉气;暗忖:石女不过下边不同,怎连浑身都像石头一般?幸是邻舍们都劝了几杯酒,得这凉气,反觉爽快,渐渐的落睡去。玉儿被素臣阳气一蒸,满身温暖,快活无比,偎在素臣怀中,也便沉睡去了。次日清晨,众邻舍男女俱来叫喜,素臣酬应过去。仍出后门,上了山冈,随意而走。走有三五里,地势渐平,周围审视,见一条山峰拖去,竟是在天阙山最高峰上所见之龙爪,心中大喜。因相度地势,定了一个所在,拔出宝刀,将泥发掘。浮面一层,土俱杂色,掘至三尺,土色渐紫,光而且润;暗忖:此为龙脉无疑!因复身回家,吃过早饭,把引五领去,设辞哄他道:“我方才闲步至此,见一白鼠钻入地去,我用力挖了一会,没曾掘着。白鼠财神所变,必有藏银在此左右。你可从此处起,至此处止,把这条峰掘深一丈,掘阔一丈,掘长五尺。如得有藏银,和你均分;如无藏银,送你十两银子工钱,何如?”引五喜道:“这峰是无主荒山,没人管帐;掘着藏银,合你都做财主;掘不着,也有十两银子。估量这峰,费我十多天工夫罢了,不比打铁强远吗?依你,依你!”慌忙回家,拿了畚锸锄耙,就从那一日挖动不提。到夜来,玉儿道:“奴自小身凉,没些暖气;自从昨夜睡在爷的怀里,就暖和起来,满身骨节中都觉快畅,才是这样逼近着爷。”素臣亦觉玉儿凉气比昨日减些,因问道:“你昨日说神人吩咐你两句话,却只说得一句,那一句又是甚话?”
玉儿却不肯说,素臣暗忖:必有难说之处,且与他热落几日,再探问他。因复沉沉而睡。玉儿紧搿素臣,更觉浑身滚热,连称有趣。复轻轻的把素臣之手先摩胸乳,次摩脐腹,次摩牝户,更觉浑身快畅,遍体酥麻,口里不住叫,咿呀阿唷低声叫唤,直到素臣翻动,方才放手。次日,素臣起去,藏氏忙赶入房,就把手去摸玉儿牝户。玉儿惊醒,推开道:“嫂嫂怎这样罗唣。”藏氏道:“好奇怪,竟有假的!你怎么知道查奶奶来听房,做出那许多声气,把人都要碜死?”
玉儿失惊道:“真个查奶奶来听房吗,怎不通一个风儿?”藏氏道:“他也许你通气?听得他都动了火,说这先生好本事,不知要弄到多咱才歇手哩。”玉儿道:“奴却不是假作,不知怎样,经着他的手,便是快活。你知道,我是冰凉的身子,如今和他睡了两夜,就温了许多。可是奇事吗?”藏氏看着玉儿胸前道:“不特温和,连皮色都不十分呆白,这两乳都生点子柄起来了,真是怪事。查奶奶疑心那喜是假,故来听房。听房以后,他才信了,说喜也是真的哩。”素臣因是三朝,不便到赤身峒去,日里往峰上去看引五挖掘,到晚,与引五及玉儿说道:“我受关大户之托,要往赤身峒去访查他一个亲人;我明日午后便去,论不得日子。老五,你每日自去掘峰,不要懈怠。”次日午后,素臣竟往赤身峒来,走有五六十里,天色已黑,即取出宵光珠照亮,望着峒后那株高树,爬山越岭,竟到树下。看那树下身,周围一二丈,高一二十丈,无半点枝柯皮靥,不能上去。
盘上别棵树去,虽拉得着大树的枝叶,却甚软弱,离本身甚远,难以用力。因在四面抄看,竟有十余里周径,南北无门,只东西有两门出入。东门外两山夹路,亦如弥、葵花形势。连夜回家,买备两条大绳,令引五打了四个大钩,两只大钉,因是久歇炉火的,买煤置炭,俱有耽搁。是夜,仍宿在家。玉儿独睡一宵,觉得满床清冷,翻来复去,卧不贴席。此夜复得暖玉在怀,百般怜爱,万种温存。因怕有人听房,熬着快活,不放出声。
素臣次日仍往赤身峒后,把四钩缚在两绳两头,看准了一株树枝,用力把一钩掷过,扯直了绳,恰好钩牢,两手攀绳,盘将上去。上了这枝,便不须钩绳,左穿右踏,直至树身尽处,果见一穴,黑洞洞的不知深浅。因取宝珠系额,用钩勾住穴口,将钩绳放入,攀挂而下,直至树根,又旁行百十余步,果见上有穴口,知是眢井。两手执钉,如爬城一般,顷刻而上。走出井外一看,是一个小小园亭光景,井上盖着小亭,亭上额着“风井”二字。暗忖:是树中贯出之风了。对面一座大亭,亭额“云床”二字。看亭内有五架楠木刻成、似床非床的仰榻,中间架着石台,四边花木池石,无不具备,一曲墙脚边,无数尸骸堆着。寻路入内,见有一带石巷,两边雕刻着赤身男女拥抱交合各种把势,踏着机关,浑身俱动,满巷皆活春宫也!弯弯曲曲的,走有百十步,便是三间空殿,门闼洞开,东西俱有房屋。先至东边一院,越墙而进,是三间大房,窗户俱开,一片鼾声,里间榻上,睡有两人,一男一女,浑身肉鳞,身长丈余,须发皓白;暗忖:此必老毒蟒也!细看其貌,俨如龙形。四面廊下,躺着些赤身女人。跳出墙来,再往东去,只有从房。复折身转西,越过墙去,见七间一带长房,中有大石榻,榻前也悬着一颗夜光珠,满屋照亮。榻上整整排着五男五女,顺头而睡。素臣大着胆,举步上前,那榻前的珠光,便淡将下去。到得榻边,光便消灭,只有素臣额上珠光,愈加灿烂。素臣细看,有仰睡的,有侧睡的,有搂抱而睡的,一男一女,相间排卧。男长一丈,女约九尺,满身肉鳞,略似龙形,不如老毒蟒之俨然龙相矣。十毒蟒之面,上部俱似其父母,下部便短了许多。周身密看,只有阴阳两窍,粪门脐乳眼耳口鼻各窍俱无,鳞甲掩盖,喉下逆鳞径寸,与顺鳞分界之处。露出红肉数分,其余更无空隙之处。忽见一毒蟒手足翻动,慌忙跑出,回看榻前悬珠,光复明亮。暗忖:同一夜光,而受制如此;老蚌所赠,真神物也!越墙出来,再往外去,是五间大殿,殿外一座石门,四面无槽,亦无罅缝,不知如何开合。因飞身上房,周围看视,并无出路,是一个天生石洞。
此时天已渐明,见东边石罅中微漏天光,因急回旧路,至井边,用钩勾住井栏,盘落井底,将绳激起,钩落井中,收在身边。复至树中,扳绳而上,把钩绳宝珠,一并收起,拣着枝叶最密之所,藏伏在内。太阳一出,只除了内峒,其外峒房屋田园,历历俱见。周围审视,见西边一处,俱圈着猛兽,养着马匹。东边一处,俱是仓廒草场。各峒民开门出入,男女都是赤身,又见有无数人,手执旗帜军器,腰挂弓箭,俱向北而来,仔细看去,见额上勒着银箍,鼻孔穿有五个金环,项上套有银圈,腰内束有黄色丝绦者,似系第一等人。额上勒铜箍,鼻孔穿三金环,项套铜圈,腰束青丝绦者,似系第二等人。其下俱系额勒铁箍,鼻孔穿一银环,项无圈套,腰束白色丝绦。看那旗帜,只有黄白青黑,独无红色。走进北首宫殿中去,便不看见;候了一会,见进去的都纷纷出来。炮声起处,一队一队的望西而行,临末,便是五毒蟒夫妇,一色的额勒金环,鼻穿九个金环,项套金圈,腰束金线丝绦,后面一队男女拥着,往西边一座将台上来。大纛旗麾动,放炮起鼓,吹动海螺,两边一字排长,对面互射。有射折了箭的,有射了不进的,有射了进去的。每人射过五箭,旗复麾动,复放炮,起鼓,吹螺,各用长枪对戳。有戳折了枪柄的,有戳不进的,有戳了进去的。每人戳过五枪,复麾旗,放炮,起鼓,吹螺,各用大刀互斫。有斫缺刀锋的,有斫不进的,有斫了进去的。每人斫过五刀,便把那射折箭、戳折枪柄、斫缺刀锋的,捆打;其被射、被戳、被斫的,都赏给银牌;被伤之人,俱用烙铁烙其伤口;看那戳斫不进的人,浑身俱是烙痕。伤口烙过,然后操演猛兽,虎豹象兕,都依着金鼓进退搏噬,却不相伤害。人与兽驯,兽与人习,马见诸兽亦不骇避。台侧一群囚犯,卸去锁械,穿上衣甲,执持刀枪,逼与兽斗,便被猛兽吞噬,不留一个。人兽演完,五毒蟒夫妇对射、对戳,对斫,不论头颈腰腹阳物阴户,俱如生铁一般,枪箭刀锋,只凑得一片声怪响,休想伤损丝毫!戳斫已毕,归位而坐。第一等人便环跪于地,捧觞上寿。饮宴既毕,见有一人带着十男十女上来,五男毒蟒便去摸那女人牝户,五女毒蟒便去攥捏男人阳物,选中了五男五女,把那十个发还,随即放炮,起身回宫。那选中的五男五女,便跟在毒蟒背后,簇拥而进。素臣看完,盘入树根歇息,取出干粮饱餐。正吃时,忽见远远的有些光亮,寻些亮处看时,微见有凤仙花影,上前谛视,却是树根裂缝中所见。因用刀刮削成一条空缝,仔细一看,竟是风井边花砌,正对着云床,一面只见几个女人,搬出酒肴,摆在石台之上。须臾,毒蟒夫妇,领着选中的五男五女进来,围着石台坐下,欢呼饮酒,猜枚行令。一个男毒蟒猜着,便抱一个女人,放在云床上去。五座云床都有机关,这女人一压上去,两边龙爪施展,便把那女人两腿分开,高高架起。素臣才明“云床”二字之意。毒蟒把阳物抵进,女人便是哀哭;一经抽送,哭声愈高。九毒蟒看着,喜笑一会。又一男毒蟒猜着,也抱一女人上床。须臾,又一女蟒猜着,便抱着个男人,却自己仰睡上去,龙爪架开两腿,扳着男人腰股尽力弄耸。那两个女人,都哭得声息俱无,血流满股;男毒蟒兀自抽送不止。女毒蟒弄了一会,忽地把两手抵床,将身腾空,龙爪便自放开;立将起来,推倒男人,提起两腿倒撞过来,用力一撕,直撕破心坎边去;腹中肠脏,血淋淋的都滚将出来。素臣又怒又吓,头发根根直竖!正是:
选来已是男毒,撕去方知女夜叉。
总评:
物寿皆灵,而止知其数不知其理,惟圣人则理俱晰,此千古不刊之论。有千岁之物,无千岁之人,故李聃、彭签皆止数百岁。神猿就见闻所及,故但举李意等,而不远及聃、签。素臣云“物之有知,人不如也”,其斯为神猿也欤?
于龙生、飞娘、立娘、以神外,复招一干珠,见僧道而外,即非类之种,无不可与为,缘以深著老佛之恶。而龙生等未及其父,干珠则并及其母,是物类亦可为缘矣。更进一层之法。
挖断龙爪一论,似涉堪舆家言。然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诗》云:“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古之人有行之者,将难为腐德道耳。神猿吐舌,亦有此见,此地英雄所见略同。
神猿指出眢井,伏后入峒、破峒之脉,有功于素臣者不小。
素臣欲仿钟会、邓艾故事,神游即请当奇兵之任;亦是英雄所见略同。开星大喜,愿助正兵之力,直可与素臣、神猿之未,更设一座。
引五爱财如命,而玉儿独不爱财,古怪如此,文字便有起落,不至平塌。虞舜傲象,柳下盗跖,同气者不同性,正复何害!
苗峒平民婚姻风景,只吹哑喇叭、敲宽皮鼓,二人便形容已尽,真是写生神手!
神马用关公,妙极!若供五通、山郎、峒母等像,拜不可,不拜不可,使费几许周折;不独关合坐怀之事已也。
石女但不能与人交合,非身冷如石乃为石女也。此独写成一纯阴之体,以待素臣之纯阳。觉世上所谓石女,皆作其石;惟此玉儿,乃不愧石女之目,文人游戏,绝大神通!
查妈疑喜是假,潜至听房,其事必破;而能动火,岂非大奇!尤妙在藏氏入房即摸玉儿牝户。藏氏且然,况查妈乎?喜也是真,一疑,则无不可疑;一信,则无不信矣。吾知其腕中有鬼,笔上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