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论
非才之难,
所以自用者实难。
惜乎!
贾生,
王者之佐,
而不能自用其才也。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
则必有所待;
所就者大,
则必有所忍。
古之贤人,
皆负可致之才,
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
未必皆其时君之罪,
或者其自取也。
愚观贾生之论,
如其所言,
虽三代何以远过?
得君如汉文,
犹且以不用死。
然则是天下无尧、舜,
终不可有所为耶?
仲尼圣人,
历试于天下,
苟非大无道之国,
皆欲勉强扶持,
庶几一日得行其道。
将之荆,
先之以冉有,
申之以子夏。
君子之欲得其君,
如此其勤也。
孟子去齐,
三宿而后出昼,
犹曰:“王其庶几召我。”
君子之不忍弃其君,
如此其厚也。
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
孟子曰:“方今天下,
舍我其谁哉?
而吾何为不豫?”
君子之爱其身,
如此其至也。
夫如此而不用,
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
而可以无憾矣。
若贾生者,
非汉文之不能用生,
生之不能用汉文也。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
灌婴连兵数十万,
以决刘、吕之雌雄,
又皆高帝之旧将,
此其君臣相得之分,
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
贾生,
洛阳之少年。
欲使其一朝之间,
尽弃其旧而谋其新,
亦已难矣。
为贾生者,
上得其君,
下得其大臣,
如绛、灌之属,
优游浸渍而深交之,
使天子不疑,
大臣不忌,
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
不过十年,
可以得志。
安有立谈之间,
而遽为人“痛哭”哉!
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
纡郁愤闷,
趯然有远举之志。
其后以自伤哭泣,
至于夭绝。
是亦不善处穷者也。
夫谋之一不见用,
则安知终不复用也?
不知默默以待其变,
而自残至此。
呜呼!
贾生志大而量小,
才有余而识不足也。
古之人,
有高世之才,
必有遗俗之累。
是故非聪明睿智不惑之主,
则不能全其用。
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
一朝尽斥去其旧臣,
而与之谋。
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
其以此哉!
愚深悲生之志,
故备论之。
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
则知其有狷介之操,
一不见用,
则忧伤病沮,
不能复振。
而为贾生者,
亦谨其所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