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剧·冯玉兰夜月泣江舟
第一折老夫姓冯名鸾，
字文翔，
祖居洛阳人也。
由进士出身，
累为郡守，
今改福建泉州府知府之职，
前去理任，
明日绝早辞朝。
今日是个好日辰，
着夫人同小姐、小舍人先行，
老夫明日出城。
家童，
你跟着夫人，
路上小心在意，
好生看管。
待我到时，
开船长行便了。
理会的。
我同奶奶、小姐、小舍人，
照管着行李先去。
雇下一只好船，
专等老爷到时，
一同开船只个。
张千，
你跟我往公馆中歇息，
待明日辞朝去来。
俺老爷去了也。
我把这行李一一收拾下了，
将这车辆打点的停当，
只等奶奶和小姐、小舍人出来时，
上了车，
便索出城去。
这早晚奶奶和小姐、小舍人敢待来也。
妾身冯玉兰是也，
今年十二岁。
母亲田氏，
是受过诰封的夫人。
小兄弟憨哥，
今年七岁。
还有一个梅香，
叫做春娇，
是从幼儿服侍我的。
俺父亲除福建泉州府知府，
前去理任。
今日俺这家小前行，
俺父亲待到明日辞了朝，
一同的开船。
母亲，
家童将行李都收拾停当了么？
咱上了这车，
慢慢行咱。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都来了，
车儿走动些。
家童，
仔细看顾行装也。
母亲，
您孩儿生长深闺，
未尝见街市上，
咱在这香车内试看一看咱。
【仙吕】【点绛唇】则见那马足车尘，
往来无尽。
频询问，
何处前津。
可兀的日远长安近。
【混江龙】你把那行装整顿，
无过是一琴一鹤紧随身。
我是个闺中少女，
更和这堂上慈亲。
着甚的家使奴先教开道路，
也只为俺女孩儿不惯出房门。
你一行行一步步休得辞劳困。
！
小姐，
你则管走路儿，
不要管别的事。
这都是我的干系。
兀那前头的车上，
掉了我的搭裢，
我拾起来者。
我这里叮咛的道你与，
可也要服待殷勤。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
不一时早出的城门了也。
奶奶敢肚饥了，
且住一住儿，
等我买几个波波来吃吃咱。
家童，
俺不饥，
且趱行路程。
待咱下了车，
上的船，
那时吃些茶汤儿那。
母亲说的是。
【油葫芦】休那里说短论长语话频，
您每坐着车儿，
自自在在的，
我从五更鼓起来，
打点行李，
走了这半日，
你便不知饥，
我可肚里饥哩。
我须是有量忖，
又没个村庄道店好安存。
只我这各书达礼当恭谨，
怎肯着出乖露丑遭谈论。
他那里苦厮缠，
好教我越怒嗔。
我巴不得两三朝飞到泉州郡，
可甚的沿路只逡巡。
这里到河边，
也不是一步的路。
奶奶你车儿里有甚么干粮，
与我此也好。
俺这车儿里那里得干粮来？
到前面时，
住一住儿罢。
母亲，
咱也不必下车儿去，
就将甚么茶汤儿来，
与咱吃了再行。
【天下乐】咱是个嫩蕊娇枝一女人，
俺那家也波尊，
家尊是缙绅。
生怕失家声，
故将饥饿忍。
晕的呵眉黛颦，
厌的呵神思昏，
则愿驾香车去路稳。
好，
好，
可早来到河边也。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且住在这里，
等我寻船去来。
自家是个使船的梢公，
专送这来往客商人等。
且将船只撑近岸边，
看有甚么人来雇船那？
兀那梢公，
你把那船雇与俺罢。
你雇往那里去？
我雇船往山西去。
那里得山西的水路？
兀那船家，
你听者！
俺非是小人家雇你的船只，
俺大人是冯太守，
升福建泉州府赴任去的，
止是家小，
有些行李。
你若着俺在你船上，
你那舱里还好顺便带些私货。
是我总承你，
你还不知哩。
这等就搬行李，
请家小上船。
船家，
你这船会打筋斗么？
船怎么会打筋斗？
你这船开到河心里弄翻了，
倒把桅竿直戳下泥里去，
这不是打筋斗？
多谢你放屁的口！
说这利市的话。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
船都雇下了。
行李也搬上船了，
则请奶奶和小姐、小舍人上船。
你每仔细，
身上可都有葫芦么？
要那葫芦怎的？
只要有了葫芦，
随他掉在河里，
再淹不死。
母亲和兄弟，
同上船去来。
姐姐，
你好生看小舍人咱。
母亲，
您孩儿知道。
仔细，
仔细，
这性命都在这块跳板上哩。
上的这船来了。
家童，
便安排些茶饭来，
与母亲和俺吃用。
待明朝父亲来时，
便好开船也。
孩儿说的是【那叱令】俺父亲呵待明朝早晨，
便拜辞也禁门；
待明朝早晨，
便到来也水滨；
待明朝早晨，
便开船也动身。
淅零零风乍生，
白茫茫波流紧，
看一派江景凄人。
天色将晚，
俺们早早的歇息了罢。
【鹊踏枝】恰才个日斜曛，
可又早月黄昏，
则见那渔火孤村，
罢网收纶。
掩篷窗且捱过了今宵时分，
不觉的困腾腾越减精神。
母亲，
天色晚了也。
船上人都歇息去了，
俺在车此来一路奔驰，
好生困倦，
咱睡一睡儿咱。
孩儿说的是，
俺和你睡些儿咱。
俺母亲和兄弟都睡了，
父亲又不在此，
这船泊在河下，
人又生，
路又野，
甚么睡到的我这眼里也！
我且披上衣服，
坐一坐咱。
呀，
好是奇怪，
那里这等鞋底鸣、脚步响？
不由的我这心中不怕也！
【后庭花】猛听的响擦擦似有人，
我起来试听咱。
早諕得我急煎煎怎坐存？
按不定可丕丕心儿跳，
揾不干汗淋淋湿满巾。
荒野外四无邻，
眼睁睁向谁投奔？
可怜咱妇女们，
做官的又赤贫，
止不过影与身，
再没甚金共银。
您何须紧厮跟，
挡咽喉强劫人。
好教我哭啼啼难理论，
待向前还倒褪。
【青哥儿】呀，
则见他忙将、忙将兵刃，
可教我怎生、怎生逃遁？
你若是留得我残生过几春。
我可也答报你深恩，
敬似俺严亲。
奉侍晨昏，
不避辛勤。
衣进时新，
食献奇珍。
情愿与你做孩儿左右不离身，
甘承认。
兀的不唬杀我也！
呀，
原来是做的一个恶梦，
好生不祥！
这早晚方才半夜也，
百般的不得天明，
叫我怎么还睡的着？
【赚煞】百般的盼不到晓鸡鸣，
强搭伙这鲛绡盹。
水声儿偏傍着孤舟滚滚，
怕流不尽俺心头忄敝忄敝的闷。
猛想起梦儿中遇见强人，
尚销魂，
带着满面啼痕，
休道睡眼蒙胧不是真。
可早天明了也。
渐见晨光隐隐，
天明了也，
叫梢公早些开船，
叠在官厅傍边，
恐怕老爷将次来也。
移到这官厅侧近，
只等俺父亲来呵，
去向成都肆里访着那个卜钱人。
第一折老夫姓冯名鸾，
字文翔，
祖居洛阳人也。
由进士出身，
累为郡守，
今改福建泉州府知府之职，
前去理任，
明日绝早辞朝。
今日是个好日辰，
着夫人同小姐、小舍人先行，
老夫明日出城。
家童，
你跟着夫人，
路上小心在意，
好生看管。
待我到时，
开船长行便了。
理会的。
我同奶奶、小姐、小舍人，
照管着行李先去。
雇下一只好船，
专等老爷到时，
一同开船只个。
张千，
你跟我往公馆中歇息，
待明日辞朝去来。
俺老爷去了也。
我把这行李一一收拾下了，
将这车辆打点的停当，
只等奶奶和小姐、小舍人出来时，
上了车，
便索出城去。
这早晚奶奶和小姐、小舍人敢待来也。
妾身冯玉兰是也，
今年十二岁。
母亲田氏，
是受过诰封的夫人。
小兄弟憨哥，
今年七岁。
还有一个梅香，
叫做春娇，
是从幼儿服侍我的。
俺父亲除福建泉州府知府，
前去理任。
今日俺这家小前行，
俺父亲待到明日辞了朝，
一同的开船。
母亲，
家童将行李都收拾停当了么？
咱上了这车，
慢慢行咱。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都来了，
车儿走动些。
家童，
仔细看顾行装也。
母亲，
您孩儿生长深闺，
未尝见街市上，
咱在这香车内试看一看咱。
【仙吕】【点绛唇】则见那马足车尘，
往来无尽。
频询问，
何处前津。
可兀的日远长安近。
【混江龙】你把那行装整顿，
无过是一琴一鹤紧随身。
我是个闺中少女，
更和这堂上慈亲。
着甚的家使奴先教开道路，
也只为俺女孩儿不惯出房门。
你一行行一步步休得辞劳困。
！
小姐，
你则管走路儿，
不要管别的事。
这都是我的干系。
兀那前头的车上，
掉了我的搭裢，
我拾起来者。
我这里叮咛的道你与，
可也要服待殷勤。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
不一时早出的城门了也。
奶奶敢肚饥了，
且住一住儿，
等我买几个波波来吃吃咱。
家童，
俺不饥，
且趱行路程。
待咱下了车，
上的船，
那时吃些茶汤儿那。
母亲说的是。
【油葫芦】休那里说短论长语话频，
您每坐着车儿，
自自在在的，
我从五更鼓起来，
打点行李，
走了这半日，
你便不知饥，
我可肚里饥哩。
我须是有量忖，
又没个村庄道店好安存。
只我这各书达礼当恭谨，
怎肯着出乖露丑遭谈论。
他那里苦厮缠，
好教我越怒嗔。
我巴不得两三朝飞到泉州郡，
可甚的沿路只逡巡。
这里到河边，
也不是一步的路。
奶奶你车儿里有甚么干粮，
与我此也好。
俺这车儿里那里得干粮来？
到前面时，
住一住儿罢。
母亲，
咱也不必下车儿去，
就将甚么茶汤儿来，
与咱吃了再行。
【天下乐】咱是个嫩蕊娇枝一女人，
俺那家也波尊，
家尊是缙绅。
生怕失家声，
故将饥饿忍。
晕的呵眉黛颦，
厌的呵神思昏，
则愿驾香车去路稳。
好，
好，
可早来到河边也。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且住在这里，
等我寻船去来。
自家是个使船的梢公，
专送这来往客商人等。
且将船只撑近岸边，
看有甚么人来雇船那？
兀那梢公，
你把那船雇与俺罢。
你雇往那里去？
我雇船往山西去。
那里得山西的水路？
兀那船家，
你听者！
俺非是小人家雇你的船只，
俺大人是冯太守，
升福建泉州府赴任去的，
止是家小，
有些行李。
你若着俺在你船上，
你那舱里还好顺便带些私货。
是我总承你，
你还不知哩。
这等就搬行李，
请家小上船。
船家，
你这船会打筋斗么？
船怎么会打筋斗？
你这船开到河心里弄翻了，
倒把桅竿直戳下泥里去，
这不是打筋斗？
多谢你放屁的口！
说这利市的话。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
船都雇下了。
行李也搬上船了，
则请奶奶和小姐、小舍人上船。
你每仔细，
身上可都有葫芦么？
要那葫芦怎的？
只要有了葫芦，
随他掉在河里，
再淹不死。
母亲和兄弟，
同上船去来。
姐姐，
你好生看小舍人咱。
母亲，
您孩儿知道。
仔细，
仔细，
这性命都在这块跳板上哩。
上的这船来了。
家童，
便安排些茶饭来，
与母亲和俺吃用。
待明朝父亲来时，
便好开船也。
孩儿说的是【那叱令】俺父亲呵待明朝早晨，
便拜辞也禁门；
待明朝早晨，
便到来也水滨；
待明朝早晨，
便开船也动身。
淅零零风乍生，
白茫茫波流紧，
看一派江景凄人。
天色将晚，
俺们早早的歇息了罢。
【鹊踏枝】恰才个日斜曛，
可又早月黄昏，
则见那渔火孤村，
罢网收纶。
掩篷窗且捱过了今宵时分，
不觉的困腾腾越减精神。
母亲，
天色晚了也。
船上人都歇息去了，
俺在车此来一路奔驰，
好生困倦，
咱睡一睡儿咱。
孩儿说的是，
俺和你睡些儿咱。
俺母亲和兄弟都睡了，
父亲又不在此，
这船泊在河下，
人又生，
路又野，
甚么睡到的我这眼里也！
我且披上衣服，
坐一坐咱。
呀，
好是奇怪，
那里这等鞋底鸣、脚步响？
不由的我这心中不怕也！
【后庭花】猛听的响擦擦似有人，
我起来试听咱。
早諕得我急煎煎怎坐存？
按不定可丕丕心儿跳，
揾不干汗淋淋湿满巾。
荒野外四无邻，
眼睁睁向谁投奔？
可怜咱妇女们，
做官的又赤贫，
止不过影与身，
再没甚金共银。
您何须紧厮跟，
挡咽喉强劫人。
好教我哭啼啼难理论，
待向前还倒褪。
【青哥儿】呀，
则见他忙将、忙将兵刃，
可教我怎生、怎生逃遁？
你若是留得我残生过几春。
我可也答报你深恩，
敬似俺严亲。
奉侍晨昏，
不避辛勤。
衣进时新，
食献奇珍。
情愿与你做孩儿左右不离身，
甘承认。
兀的不唬杀我也！
呀，
原来是做的一个恶梦，
好生不祥！
这早晚方才半夜也，
百般的不得天明，
叫我怎么还睡的着？
【赚煞】百般的盼不到晓鸡鸣，
强搭伙这鲛绡盹。
水声儿偏傍着孤舟滚滚，
怕流不尽俺心头忄敝忄敝的闷。
猛想起梦儿中遇见强人，
尚销魂，
带着满面啼痕，
休道睡眼蒙胧不是真。
可早天明了也。
渐见晨光隐隐，
天明了也，
叫梢公早些开船，
叠在官厅傍边，
恐怕老爷将次来也。
移到这官厅侧近，
只等俺父亲来呵，
去向成都肆里访着那个卜钱人。
第二折安排五马出京华，
处处春风送落花。
传语前驱休喝道。
恐惊林外野人家。
老夫冯鸾，
今往泉州理任，
辞了朝来，
早到那河边了也。
张千，
便与我寻那家小船只，
在于何处？
理会的。
你看么，
绕着这河边似篦子一般，
摆下这许多的船只，
教我那里寻去？
这家童也不出来接我每一接。
我家这个老头儿，
这早晚还不到，
我是往涯上看一看去咱。
兀的不是家童？
你在那里？
要我寻了你这一日。
适才吃了饭，
我在这船头上学打拳耍子。
张千，
我家那老头儿在那里？
在那里不是？
禀爷，
寻着船了也。
这的不是家童？
家童，
船在那里？
船在官厅傍边，
等候着哩。
咱收拾上船去。
妾身冯玉兰，
同母亲、兄弟，
等侯父亲去来。
母亲，
父亲早来了也。
夫人，
我来了也。
兀那梢公，
便与我开船去。
知道。
只等那船头上烧了利市纸马，
分些神福，
吃得醉饱了，
便撑动篙来，
开起船来，
扶舵的，
往里倒！
父亲，
您孩儿昨日先到的船上，
晚间得了一梦，
十分的凶怪。
今日行船，
须索仔细也。
孩儿放心。
梦中之境，
末可深信，
吉人自有天助。
梢公，
乘着这顺风，
拽起篷来者！
你看才拽的这篷来，
须臾间早行了数十里水程也。
【正官】【端正好】恰开船抬头觑，
早行了数里程途。
只为一帆风肯把行人助，
来到这渺渺烟霞处。
【滚绣球】芦花岸如雪堆，
蓼花滩似锦铺，
野鸥闲自来自去，
彩云轻时卷时舒。
帆影儿荡碧波，
橹声儿过绿浦，
恰便是走马般不停不住，
见白茫茫远接天隅。
烟光半向江心敛，
树色全从水面浮，
江景也模糊。
老爷。
船行了数日，
可端的几时方到那泉州也？
夫人，
这路程上要看风便不便，
怎么定的日子？
父亲，
咱离了都城，
可早十数日了也。
【倘秀才】我这里款款的掐春葱来细数，
何日见泉州景物？
孩儿也，
那泉州府终有到的日子哩。
经了些风雨声中听鹧鸪。
远远望见前面，
那一片大水，
就是大江了也。
兀那梢公，
且慢慢的行者。
是好大水也。
父亲、母亲，
你看水连着天，
天连着水。
你看那水大连四野，
莫是洞庭湖？
孩儿，
这是大江，
不是洞庭湖。
父亲，
着船家将这船，
略住一住儿咱。
且将这船来缆住。
禀爷，
天色晚了，
江水大风又大，
恐有疏失，
不如湾船罢。
恁的呵，
你在那芦花深处，
将船湾住者。
这个就叫做黄芦荡，
正好湾船。
下篷，
下篷，
慢着，
慢着，
缆住了船也。
船缆住了也。
放下跳板，
我往岸土活一活脚去。
家童，
你且看些饭来，
与俺食用咱。
你这个奶奶，
但住下则讨嘴吃，
慌些甚么！
等我到江边，
洗了澡来。
就捞几个螃蟹与你吃。
你休在这里只管嚷闹！
你看晚饭去。
等舱里老爷吃了，
早早的睡一睡，
明日绝早起来，
还要过江去哩。
夫人和小姐，
你看江面上被那晚色相侵，
端的使人思乡感叹也！
父亲，
你孩儿试看咱。
【滚绣球】我只道渚烟生逐好风，
却原来海潮回催暮雨。
动乡愁暗伤情绪，
小姐，
俺几曾见这般大江水也！
都则为俺家尊受职迁除。
孩儿，
若不是我为泉州太守呵，
你子母儿一世也到不的此处。
若不是逐功名如转蓬，
怎能勾对江山似画图？
看东溟渐升玉免，
早西山坠尽金乌。
见渔家灯火明还灭，
听野寺钟声断又续，
此景非俗。
孩儿，
明日早要开船过江，
我和你早些睡去来。
船上人，
大家小心仔细，
睡便睡，
要睡得醒觉些，
休着人上船来，
偷了我的篙子橹杖去。
都睡罢，
都睡罢！
家童，
你与我点起灯来者，
我向舱里，
和夫人、小姐每闲坐一坐咱。
兀的灯在这里，
你每坐，
我自去睡也。
往来巡绰大江中，
举棹张帆只看风。
可知贼子闻咱怕，
则我是胆大心粗屠世雄。
某乃巡江官屠世雄是也，
引着这数百水兵，
专管沿江擒拿贼寇。
来到这黄芦荡，
将船缆住者！
是那个棺材，
将我的船撞一下？
你岂不晓的行船不撞坐船哩？
我是巡江的官船。
呸！
你是巡江的官船，
偏我的不是官船！
我这船上载着的是福建泉州府冯太爷，
同着家小哩。
原来也是一只官船，
你去请你那老爷出来，
与俺相会一面咱。
你且等一等，
待我和舱里老爷说去。
禀老爷得知，
这里有个巡江的官，
要请你相见哩。
哫！
兀的贼囚，
我辛苦了这一日，
恰待要收拾睡，
你又这般叫甚么？
只说我家老爷睡着了，
不开船舱门，
不好相见，
等明日罢。
家童，
你住者，
则怕是老夫相识的人。
可开那船舱门，
一面看茶，
待老夫与他厮见咱。
小官夜晚间，
不知是泉州太守大人，
不曾回避，
小官得罪了也。
彼此各为公事，
元无统属，
何回避之有？
请问大人现任何职？
有何公事到此？
幸勿隐讳。
小官姓屠名世雄，
奉上司差遣，
领着水军，
沿江捕捉贼寇，
体察奸细。
偶然阻风，
到此泊舟，
因见这只官船在此。
小官问那船上的人，
说道是老大人的家小行李，
都在船上。
小官恐怕是贼船，
故来动问。
勿罪！
勿罪！
原来是巡江的官员，
与老夫虽分文武，
总是一殿之臣，
今日相逢，
非同容易。
叫家童你快安排酒肴，
请大人过我船上。
略叙三杯，
有何不可？
小官有何德能，
敢劳大人如此费心也？
中途暮夜，
虽无所备，
老夫聊借一杯，
与大人少叙闲话而已。
梢子把船相并着，
请屠爷过来者！
大人先请。
家童，
将酒来。
大人，
请满饮此杯。
大人，
小官素不相识，
今蒙一见如故，
足知大人尊量不浅也。
咱和你慢慢的饮几杯咱。
据大人状貌魁梧，
言谈倜傥，
真乃老夫所敬，
当以出妻献子。
家童，
请的奶奶和小姐、小舍人参拜大人咱。
理会的。
也不曾见这老傻厮，
人生面不熟的，
就着奶奶出来。
且依着他，
请奶奶去。
奶奶和小姐、小舍人，
老爷有请，
都着你过去，
与那个巡江官相见哩。
小姐，
父亲在前舱里面，
有个甚么巡江宫，
着俺出去，
与他相见，
咱须索走一遭去。
母亲，
你孩儿青春年少的，
这早晚更深夜半，
知他是甚么人？
我不去见他也罢。
孩儿，
与你父亲相交的，
必是你叔父之辈，
咱便去相见呀，
料也不妨么。
【倘秀才】你道是与俺家尊故熟，
快出来罢，
他又不抢了你去，
老爷等着你哩！
因此上出妻也那献女，
奶奶和小姐，
你出去也没甚事，
无过则是着递一杯酒儿。
可着我翠袖殷勤捧醁醑。
小姐，
不知是甚么官员，
你到那里，
把体面相见咱。
我羞答答难相见，
娇怯怯自踌躇，
低头怕语。
孩儿，
你父亲性儿不好，
咱去来，
你跟着我者。
呀，
夫人来了也。
小官在此多扰，
有一拜咱。
小姐和孩儿，
参拜大人咱！
是好个妇人也！
小姐和小舍人且靠后者，
你母亲与大人把盏者。
将酒来，
大人满饮此杯。
夫人，
屠世雄吃干了。
梅香，
你看那个官，
将俺母亲上下相觑，
是一个不良的也呵！
【呆骨朵】我见他假醺醺上下将娘亲觑。
不由我战钦钦魄散魂无。
左右，
与我唤将那心腹的人来，
我有事分付他。
理会的。
兀那船上的小军儿，
屠爷唤你哩。
家将都来了也。
忽听的大叫高呼，
摆列下长枪的这巨斧。
小校，
将我的兵器来！
口退！
兀那冯太守，
你认的我么？
呀，
大人，
老夫怎生不认的你？
不中，
俺索回避者。
你那里去？
众军校，
与我围住这船者！
一个个挺霜锋相拦截，
母亲，
怎不回避咱？
那里去？
好着我无处个寻门路。
你趁早儿随顺了我者。
你要老夫随顺甚么来？
父亲，
原是你差了也。
都是你没来由揽祸灾。
休教走了一个！
哎，
父亲也，
到如今急煎煎怎当堵？
老夫不知，
大人主何缘故，
你可明对老夫说者。
冯太守，
我因见你夫人有颜色，
我如今要你把那夫人与我为妻。
你若不肯呵，
我便认的你，
这刀须认不的你！
这怎么使得？
你既然不肯呵，
先杀了这老匹夫！
嗨！
正是夫妻本是同林乌，
大限来时各自飞。
夫人，
我也只保得自己性命，
保不得你了。
罢！
罢！
罢！
我老夫人愿将夫人献与你，
饶了我罢。
恁的呵，
将夫人请过船去。
兀的不痛杀我也！
左右。
扶入俺船舱里去。
哎哟！
儿也！
谁想有这场横祸也！
母亲，
你怎生撇下的我们去也？
夫人也。
痛杀我也！
【伴读书】今日个子共母应难顾，
夫共妇生离去。
奸教我负屈衔冤无申诉。
只有个椎天抢地号啕哭。
口退！
兀那女孩儿，
哭甚的来，
你看我这刀么？
倒惹他努睛突眼生嗔怒，
一谜的将俺奔呼。
孩儿休嚷，
看他这等利害，
不如顺他将的去罢。
【笑歌赏】眼睁睁难做主，
孩儿，
你便教我怎生做主那？
埋怨你个生身父，
何口得重完聚？
小校，
休管他，
咱自到船上去来。
想当初梦不虚，
到今朝遇贼徒，
天、天、天，
只愿的神明护。
紧守着夫人，
待我往他那船上去。
试听他说甚么言语者。
孩儿，
这是我的不是了也。
他现领着一班刀斧手。
动不动要杀人，
教我怎生救济你那母亲来？
孩儿，
你且放心者。
我如今不上泉州到任，
径回京师，
只拣大大的衙门里，
告下这厮来。
那厮是个有职官员，
躲的到那里去？
莫说送还你母亲，
那厮还要问个强夺人妻的罪名哩。
父亲，
须索速报此仇恨也！
嗨，
早是好也，
你听那厮说的话，
必然做出来。
罢、罢、罢！
凡事先下手者为强。
我既然抢了他夫人去，
他又是个观任太守，
我可不反落其手？
则不如就今夜走过他船上，
先将那老匹夫杀坏了。
以免后患。
左右，
都跟我来！
左右，
与我围住着，
休教走了那老匹夫！
大人可怜见，
只留我一个老命罢！
这老匹夫，
你恰才道甚么来？
我听得多时了也。
比及你明日告我时，
不如今日我先杀了你，
可不好那！
一不做，
二不休，
落的见一个，
杀一个，
都与我杀坏了者！
我将这书匣，
先抛入水去，
然后好逃命也。
左右，
你看是甚么人跳在水中？
不知是谁一个跳在水里去了。
妾身得脱身，
且躲在这船梢舵上。
只愿救苦难观世音保护，
救我这一命咱！
左右，
看那杀死的尸首内，
少了那一个？
老爷，
止少了一个小姐。
恰才跳江的那个，
必然是小姐。
莫说是十多岁的女儿，
量这条大江，
跳下去也没活的了。
左右，
便收拾开船，
载着咱夫人行者！
只我一片好心。
天也与我这条儿糖吃。
要夺夫人做我妻，
一家杀的血淋漓。
从今剪草除根后，
不怕傍人说是非。
我在这船舵上，
坐好久了，
这会儿不听见了说话，
这贼汉敢去了也。
我板着这舵梗跳上船梢，
悄地看一看咱。
这是船舱里。
你看我那父亲和兄弟，
梅香、家童。
连着船上两个梢公，
尽被他杀死。
我是个女孩儿家，
守着这一船死尸，
好是怕人也。
哎哟！
百忙里又板大风刮断了缆，
将这船直飘在江心里去了。
【煞尾】怎又刮起这大风，
把俺船吹去，
又不知吹去何方，
可着的个边际无。
眼睁睁放着娘亲被他掳，
痛煞煞把俺兄弟爹爹都杀取，
刚只一个家僮不留与。
兀那驾船的梢公和你有甚毒，
也着他跟了俺一家儿入地府。
待叫来又被气堵住咽喉叫不出苦，
待走来又被船打在江心走不上路。
却教俺守着这血泊里尸骸怎发付？
哎哟！
天那！
你也可怜见俺个没倚靠的青春少年女！
第三折后面把舵的仔细，
我在这里拦头。
天色晚了也，
把船拢岸罢，
恐怕黑下来，
不好使的篙子哩。
兀那梢公，
你这船嚷闹怎么那？
请老爷自在舱里稳稳的坐定，
小的每收拾锚缆哩。
老夫姓金名圭，
字延简，
祖居扶风人氏。
叨中甲第。
累官加到都御史之职。
近因江南等处，
盗贼生发，
圣人命俺巡抚江南，
敕赐势剑金牌，
体察奸蠹，
理枉分冤，
先斩后奏，
今日泊船在此。
左右与我点起灯来，
我看些文卷者。
理会的。
老爷看文卷，
我每也看些文卷。
你有甚么文卷的看？
我一路上跟着老爷，
那个馆驿里吃的好，
吃的不好，
都写一人总帐。
若是老爷考满回朝之时。
少不的我也跟去拿出这文书来，
也显的我这油嘴的有名儿。
休嚷。
等老爷看文书哩。
夜已深了，
你看这灯半明不灭的，
我自剔这灯咱。
还有几宗文卷，
未曾看完，
待我从头儿看将来。
呀，
这灯可怎么又暗了？
我再剔一剔这灯咱。
我剔了这灯也，
试看这文卷咱。
好奇怪！
兀那灯下四五个提头的鬼魂。
你是何处人，
被人杀坏？
老夫决然要与你做主也。
尔且退者！
左右，
这会儿多早晚也？
是三更时分了。
这般被风吹的去，
不知这里却是那里也？
不好了，
不好了，
快把篙子垫住，
着上流头那里傥将下一只船来，
不要撞坏了我家的船那！
你是看咱。
禀爷，
这一只船想是失风的，
船上并无一个人，
被风打将来，
紧贴在俺船边厢哩。
你休上他那船去，
到明日早间，
看是那里的船只。
理会的。
这船被风吹到这里，
可怎生住下？
妾身这一日一夜，
水米没半星儿粘牙，
伴着这五六个死尸，
又没个灯火，
微微的透着些月光入来，
看了好凄惨人也呵！
【商调】【集贤宾】正沧江夜寒明月皎，
觑地远叩天遥。
这船呵在风中簸荡任东西，
水上浮漂。
又无人把舵推篷，
那里也举棹撑篙。
我则听的古都都泼天也似怒涛，
斗合着忽剌刺风声儿厮闹。
这水也流不尽俺千端愁思积，
这风也抵不过俺一片哭声高。
父亲和兄弟，
你都死的好苦也！
【逍遥乐】俺也几番价把爹爹连叫，
只见他七魄悠然，
三魂去杏。
痛杀我也！
父亲、兄弟也，
好着我独自嚎啕，
这杀人恨何日才消？
怎得个清耿耿的官员斯撞着，
劈头儿把冤情披告。
告他将父亲杀死，
兄弟亏图。
娘亲来占了。
父亲、兄弟，
兀的不悲痛杀我也！
那里这般隐隐的哭声？
敢就是那被人杀的鬼魂么？
老爷，
这里有个甚么鬼魂？
就是恰才那一只空船上，
有人在舱里啼哭，
像一个女人的声气那。
怎生那空船上有小女人啼哭？
是真个？
我试听咱。
那里这般人声，
諕杀我也！
【金菊香】我这里低头不语眼偷瞧，
兀的不是有人说话也！
呀，
小可如昨夜停舟那一遭，
莫不是狠贼徒把咱寻见了？
你直待要断尽根苗，
俺的命恁般薄。
你听波，
这船里哭的女人必然有些跷蹊。
左右，
与我向前，
不要諕了他，
你只问他一个缘由来者！
我是问他去咱。
来到这船上，
怎生偌大一只船，
没的一个人看管？
咄！
兀那船里的人？
哎哟。
諕杀我也！
兀的不是个人问我哩？
且等他说甚么，
我是答应咱。
船里的人，
因何这般啼哭？
救我的性命咱。
好怪，
怎生着我救他的性命？
知他是个甚么人？
我回老爷的话去。
禀爷，
当真是个女人。
小的每连叫他数声，
只不答应，
甫能答应了，
他道是你救我的性命咱。
左右，
将俺的船再挪上前些，
靠着他那船，
我亲自问他。
梢子，
将俺的船略挪上前。
帮在那空船一搭里者。
，
刚待睡一睡，
着你每打搅死我！
住了，
住了，
帮做一搭儿里了也。
你看那老爷。
听的那船上一个女人啼哭，
便要管他，
想是出巡久了，
一向不曾见阴人哩。
【醋葫芦】则听的叮咛频问取，
你是那家妻小，
因何在此？
我是那闺门中女艳娇。
原来还是个未嫁的女孩儿。
你说，
你说。
俺父亲是泉州太守恰离朝，
泉州太守恰离朝，
是到任去么？
不堤防半途逢祸恶。
哦，
敢是被甚么强盗劫杀了。
你家里还有人么？
俺母亲被他驱掠，
自使掩一家的两相抛。
清平世界，
有这等事！
几回低首细沉吟，
听取舟中泣诉音。
则我除冤断枉无偏曲，
恰似冰霜一片心。
兀那女子，
我乃巡抚江南都御史金廷简是也。
你果有甚的冤枉不平之事，
你一一道来，
我替你申雪者。
老爷，
与俺这冤枉的人做主咱！
【金菊香】你道是除冤理枉的久官僚，
你与我那屈死的亲爷将冤恨削。
不承望这搭儿卫偏凑巧，
这一个天理昭昭，
谁想道有今朝！
左右，
你与我唤出那女儿来见，
我细问他一个端的者。
兀那船中女人，
你出来者，
俺老爷唤你哩。
哥哥，
你是何人也？
我们是跟随金御史老爷的人。
俺老爷见你那般啼哭。
要见你问个明白，
与你做主哩。
天那！
既是这等呵，
我见你爷诉冤去咱。
【醋葫芦】我这里慌速速的脚懒抬，
喘吁吁的身战摇。
兀那女子，
你休慌也。
则这人江中有那一个假相邀，
是俺御史老爷唤你哩，
险把我魂灵儿被他惊散却。
生则怕逆徒来到，
兀的不諕杀我也！
休慌，
你说你那冤枉之事。
我、我、我，
怕的是明晃晃一把杀人刀。
兀那女子，
你近前来，
你休惊莫怕。
老夫乃巡抚江南都御史，
专与人除冤理枉。
你把那心中冤枉事，
备细说来，
我好与你辩明做主。
大人，
妾身姓冯名玉兰，
父亲是冯鸾，
所除福建泉州府太守。
因去赴任，
有俺母亲田氏，
将带妾身，
同一个小兄弟，
到于大江边黄芦荡，
阻风湾船。
至夜间，
忽遇着一个巡江官，
他道是屠世雄，
因同泊舟，
与俺父亲谈话，
俺父亲见他是仕宦中人，
片语相投，
就请到俺船上整酒相持，
酒后出妻献子。
不想此人心中狠毒，
将我母乐抢去，
后又赶过船来。
持着腰刀，
将俺父亲并兄弟、家童、梅香、梢公，
尽行杀死。
妾身当时心生一计，
将俺父亲书匣，
抛入江中，
躲在船梢后舵上，
待他去远。
妾身复还到船中，
随着风浪，
漂流至此。
不想撞见你个似青天、如白日、去奸细、理冤枉的大人，
须索与俺做主也！
嗨！
谁想巡江官却做下这等的事来。
从头至尾听缘因，
怎不旧人不怒嗔。
则我笔下难容无义汉，
剑头偏斩不平人。
兀那女子，
这偌多尸首，
如今可在那里？
大人。
都在俺船上哩。
左右，
你领人去，
与我仔细看验来回报。
理会的。
禀爷，
那船上死尸，
是一个老的，
又是一个小孩儿，
又是一个女人，
又是三个男子汉，
总共六个尸首。
那头都不在颈上，
血糊淋刺的将船板染的一片红，
明明是杀死的。
哦，
六个人都被杀死，
可不情理难容也！
兀那女子，
那个老的是谁？
【幺篇】则这个年迈的是父亲，
又有个小孩儿可是谁？
可怜呵俺弟兄年纪小。
那小孩儿原来是你兄弟，
可怜！
可怜！
那个女人是谁？
他是俺梅香小字唤春娇，
还有三个男子是谁？
俺家童未将人事晓。
是了，
那两个呢？
那两个是船家将钱觅到，
也都在劫数里不能逃。
左右，
这是小姐，
请他在俺这船后舱安下。
把他那只船也带着，
待天明，
直至清江浦官厅内，
老夫自有个主意。
恰才灯下，
看些文卷，
见几个鬼魂，
提着头似要伸诉一般。
去不多时，
便听的这个女子啼哭。
说将起来，
就是此一桩冤枉之事。
方信道善恶报应，
如影随形。
但是捉贼无赃，
终难定罪。
不知他杀坏您父子之时，
有甚么赃仗质证来？
大人，
有、有、有！
现今俺船上，
他撇下一把刀，
便是赃仗了也。
左右，
快去取那把刀来，
我看咱。
禀爷，
刀在此，
上面还带着血痕哩。
左右，
与我收的好着。
则这刀上，
要寻杀人贼也。
【梧叶儿】这江洋真贼盗，
怎当俺众冤魂缠定着。
他犯了杀人条，
现放着大质照，
刀头儿血染高。
请大人自量度，
若不沙只俺小妮子敢平空的将命讨！
天明了也。
老夫体察公事，
一夜不曾睡。
左右，
分付开了船者，
径到清江浦官厅边湾船，
问理这一桩公事也。
理会的。
梢子快开船哩。
知道了，
慢慢的来。
牌子，
昨晚那个女孩儿在那里？
在舱里。
你要问他怎的？
和老爷说一声，
赏一与我做媳妇罢。
噤声！
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如今带着他要办理人命公事哩。
你则开了船者！
兀那女子，
你跟我到清江浦，
问理公事去来。
俺到的那里，
怎生能见那贼汉也？
你却不知。
但是巡江官，
少不的要来参见老夫。
【浪里来煞】我见他怎恕饶，
他见我难推调。
怕不来一问一承招，
只俺那山海般仇恨须当报。
再不用荆条细拷，
拚的亲手儿也还上一千刀！
第四折我做驿宰忒伶俐，
吃辛吃苦都不气。
接了使客转回来，
闲向官厅调百戏。
自家是清江浦驿丞。
打扫的这官厅干干净净，
昨日报帖来说道，
金御史老爷今日船到，
须索迎接去。
远运的望见，
敢是金老爷来了也。
有事关心直到明，
早开头踏赴官厅。
手持白简秋霜似，
专与人间理不平。
老夫金廷简。
昨夜在江中体出冯玉兰诉冤一事，
使老夫一夜不眠。
今日行至清江浦，
这是个官厅所在，
那巡江官员人等，
都在此处参见老夫，
须索仔细体勘一个虚实。
左右，
将那口刀收拾好者！
将冯玉兰且藏在船上，
休得惊諕了他。
理会的。
船摆了岸上，
将跳板撺下，
请爷登岸。
左右，
唤那驿官来。
驿官那里？
有、有、有！
兀那驿丞，
你出去分付，
但是沿江一带大小官员，
都着入来参见。
老爷，
且请了下马饭，
驿丞早安排了些胡椒鲜鱼汤，
在此伺候。
待吃过了，
好慢慢的断事。
口退！
我那在这些酒食？
你快去分付着各官咱。
这个老爷，
真个清廉，
你不吃便罢。
我出的这门来，
分付那官员每去。
兀那听候的大小官员，
都入公馆中来参见老爷。
都进去，
都进去！
小官屠世雄是也。
同俺这巡江官员，
参见御史大人去来。
可早至公馆也。
别的官员且靠后，
唤的沿江巡视官近前来。
你便是巡江官？
还有未到的么？
大人在此，
谁敢不到？
都来了也。
既然来全了时，
你众多的巡江官，
必然各人有个分巡的地方。
要你各人自供，
报文状上来，
等老夫好看咱。
着俺们供报巡视地方，
却是甚的主见？
我只佯报个地方，
将那黄芦荡不提起罢了。
你看这沿江去处，
都有巡视官，
怎生黄芦荡无人巡视？
那个所在，
正是贼盗出没之处。
那个是总理官员？
左右，
准备下大棒子者！
大人，
只屠世雄便是总理的官。
你既是总理的官，
怎么缺了黄芦荡这一处？
快快从实说来，
但说的有些儿差迟，
我不道的饶了你也！
这黄芦荡就是屠世雄时常屯扎的信地，
因此不曾另拨巡视的官。
哦，
原来你便是屠世雄？
你那巡江官擒拿盗贼，
必须要兵刃锋利，
器仗鲜明，
才得有功。
左右，
你与我一一点闸，
再等老夫亲自看验，
若少了一件呵，
决无轻恕！
禀爷，
小的每到各官船上，
将他那随身带的物件等项都看了，
件件齐备，
不少一些。
左右，
都将来我看咱。
这些巡江官，
平日生事，
如今可遇着魔头了。
兀那一堆什物，
是那个巡江官的？
是屠世雄船上的。
将过来我看。
住、住、住！
那一件却不是个刀鞘？
左右，
将那刀鞘过来。
屠世雄，
怎生这一口刀有鞘无刀，
你敢戏弄我大臣么？
我且问你，
这口刀在那里？
各官员且回。
止留下屠世雄者！
大人，
这口刀因晚间在船上失落了，
还不曾配就哩。
是怎生失落了来？
因向船头点闸水军，
一时不小心，
吊在江中了也。
这口刀失的有些缘故，
不动刑法，
如何肯招？
左右，
将这厮与我着力打着！
大人息怒，
委是吊在江中，
别无甚的情节。
还不实说哩，
左右，
与我打着者！
这口刀端的是有也是无？
快快从实说来！
委实是吊在江中，
便打死屠世雄呵，
也无他说。
这口杀人刀敢有么？
委实没有。
左右，
便与我将的那口刀来者。
左右，
着那厮可认的是他的刀么？
不知这口刀，
怎生得到大人手里来？
兀那厮，
你在黄芦荡，
夜间将冯太守父子、梅香、家童、梢公共六人，
都被杀死在船上，
怎生还推不知哩？
屠世雄并无此事，
敢是另有个天灾人祸，
假称屠世雄的么？
左右，
与我船上唤的冯玉兰小姐来者！
冯玉兰小姐安在？
哥哥，
是谁唤我哩！
小姐，
如今俺老爷与你拿着杀人贼了，
在官厅上，
唤你去与他对证哩。
谢天地，
谁想拿住贼汉了也！
【双调】【新水令】急忙忙盼不到接官厅，
那一个杀人贼今番拿定。
休道那人间无报应，
方信是头上有神明。
我看他着甚推称，
只俺这大人呵清似水朗如镜。
小姐，
上紧走动些，
老爷坐着久等哩。
兀的不諕杀我也！
【驻马听】暗自凝睛，
不由我不丧胆销魂忽地惊。
兀那女子，
你怕他怎的？
浑如痴挣，
他是个图财致命杀人的精。
左右，
把那厮与我打着者！
这番推勘见分明，
则你那夜来凶恶可也还侥幸。
眼见的恶贯盈，
今朝对了俺亲爷命。
兀那贼汉，
俺父亲和你往日无冤，
近日无仇，
止因同在黄芦荡湾船，
敬意的设酒请你，
出妻献子，
将你为上宾相待。
谁想你起这点毒害之心，
将我父亲和兄弟、梅香等，
都行杀死，
又将俺母亲强夺的去了。
今日可怎生遇着青天老爷，
体察出来，
将你拿住。
兀那贼汉，
将我的母亲送还了者！
屠世雄，
你怎生不回他一言？
他那母亲今在何处？
快快从实的说来！
老爷可怜见，
到如今着我甚的言语可回他也！
他那母亲呢？
老爷，
他那母亲屠世雄实不知道。
这厮无礼！
到此际尚兀自不肯认哩。
左右，
与我打着者！
这些巡江的官，
来到馆驿里，
把我不是打便是骂，
要酒吃要肉吃，
迟了些就打嘴巴拳。
你今日可也为事来。
你死！
你死！
牌子，
着些力气打！
打死了又不要偿命哩。
口退，
那里有你说处！
兀那屠世雄，
你将他那母亲藏在那里？
老爷，
屠世雄实不知道。
兀那贼汉，
将我母亲来！
【乔牌儿】你将俺一家儿性命倾，
又抢了俺母亲呵忒施逞。
大人可怜见，
须索追出俺母亲来。
我屠世雄并不曾抢他母亲。
眼睁睁现放着俺亲身证，
屠世雄，
你不实说呵，
等甚么那？
还待要嘴巴巴不肯应。
这厮坚意的不肯认来，
我想他抢着去，
必然就藏在他船上。
左右，
领着这冯小姐。
直到他船上高声的叫他，
那为母的听见，
是他那女孩儿声音，
必然答应。
你可小心在意，
疾去早来！
理会的。
小姐，
我和你到他船上寻你母亲去来。
祗候哥哥，
他的船只知他在那里也？
他这巡江官的船只，
都在那壁厢湾着哩。
你如今只沿岸边叫你那母亲咱。
偌多的船只，
着我那里寻去也？
母亲！
母亲！
【雁儿落】我这里连声不住声，
母亲！
母亲！
可怎生应也无人应？
母亲！
母亲！
这是我玉兰孩儿的声气，
待我叫他着。
玉兰儿也，
我在这里。
是那个贼船中叫小名，
恰便似军帐里听严令。
兀的不是我玉兰孩儿！
玉兰儿，
你是人是鬼，
好痛杀我也！
【得胜令】呀，
今日个相遇在江亭，
莫非是死去再问生？
兀那小姐走动，
老爷等着哩。
与俺这母亲重觌面。
怎么俺兄弟爹爹也不见影？
母亲，
那屠世雄拿了也。
他如今在那里？
只怕问不倒他，
终着他手。
母亲。
我和你同见大人去来。
现如今审出了真情，
那怕这逆贼偏头硬。
疾忙的前行，
只怕那清官专意等。
大人，
则这个是俺母亲。
兀那女子，
这个是你母亲么？
正是。
在那里寻着来？
禀爷。
在屠世雄船上寻来的。
兀那贼汉，
你道是不曾抢俺母亲，
如今在那个船上藏着哩？
【侧砖儿】你道我平白地把你来、把你来供攀定，
只我这官司里世不曾经。
俺冯家的娘亲怎倒着你屠家领，
你也自思省。
【竹枝哥】你倚着那巡江的威风敢横行，
恶哏哏便待生迪俺娘亲为为匹聘。
兀的不是把河桥的孙飞虎抢莺莺。
今日个大人呵做了白马将，
我玉兰呵倒做了惠明僧。
贼精，
看你去那里逃生？
屠世雄，
你如今招也是不招？
驿官，
我问你，
若招了呵，
得个甚么罪？
也不打紧，
杀了五六个人。
值的甚么，
便招了时，
也只一个砍狗头的罪儿。
罢、罢、罢！
我当初睁着眼做，
今日合着眼受。
杀他父子家人等。
都是我来，
我都招了也。
屠世雄，
这等的供状，
怕你不招那！
【水仙子】今门个从头一一尽招承，
国法王条不顺情。
也显的你有忠直儿偏佞，
赤心的将公事整，
端的个播清风万载标名。
若不是你金大人势剑铜铡，
将贼徒分腰断颈，
可不干着俺泣江舟这一段冤情。
你一行人听老夫下断！
都则为你父亲除授泉州，
黄芦荡暮夜停舟。
巡江官相邀共饮，
出妻子礼意绸缪。
你母亲遭驱被掳，
全家儿惹祸招忧。
单撇下钢刀一口，
积尸骸鲜血交流。
老夫奉朝命江南巡抚，
路途间访出情由。
将贼徒问成死罪，
登时决不待深秋。
冯小姐虽能雪恨，
奈余生无管无收。
请夫人同车载去，
赴京都择配公侯。
这的是金御史秋霜飞白简，
才结末了冯玉兰夜月泣江舟。
题目金御史清霜飞白简正名冯玉兰夜月泣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