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剧·布袋和尚忍字记
楔子明性不把幽花拈,
见心何须贝叶传。
日出冰消原是水,
回光月落不离天。
贫僧乃阿难尊者是也。
我佛在于灵山会上,
聚众罗汉讲经说法。
有上方贫狼星,
乃是第十三尊罗汉,
不听我佛讲经说法,
起一念思凡之心。
本要罚往酆都受罪,
我佛发大慈悲,
罚往下方汴梁刘氏门中,
投股托化为人,
乃刘均佐是也。
恐防此人迷却正道,
今差弥勒尊佛化做布袋和尚,
点化此人,
再差伏虎禅师化为刘九儿,
先引此人回心,
后去岳林寺修行,
可着定慧长老传说与他大乘佛法。
若此人弃却酒色财气,
人我是非,
功成行满,
贫僧自有个主意。
则为他一念差罚去尘埃,
贪富贵不舍资财。
发慈悲如来点化,
功行满同赴莲台。
自家汴梁人氏,
姓刘名圭,
字均佐。
嫡亲的四口儿家属,
妻乃王氏。
某今年四十岁,
所生一儿一女,
小厮儿唤做佛留,
女孩儿唤做僧奴。
我是汴梁城中第一个财主,
虽然有几文钱,
我平日之间,
一文也不使,
半文也不用。
若使一贯钱呵,
便是挑我身上肉一般。
则为我这般悭吝苦克上,
所以积下这家私。
如今时遇冬天,
纷纷扬扬下着国家祥瑞。
有那般财主每红炉暖阁,
赏雪饮酒,
恁般受用快乐。
我刘均佐怎肯这般受用!
却是为何?
则怕破败了这家私也。
员外,
常言道:风雪是酒家天。
虽然是这等,
堪可饮几杯也。
大嫂,
我待不依你来,
可又不好;
待依你来呵,
又要费用。
罢、罢、罢,
咱将就的饮几杯。
员外,
饮几杯可不好那。
小的们,
打些酒来,
我与奶奶吃一杯。
你来,
我和你说,
你休打多了,
则打两蛊儿来够了。
理会的。
员外,
你先饮一杯。
再将酒来。
大嫂,
你也饮一杯。
再将酒秋。
无了酒也。
则斟了两蛊儿,
便无了酒,
再打酒来。
酒够了也。
老的每说来,
酒要少饮,
事要多知。
俺且在这解典库里闲坐,
看有甚么人来?
腹里晓尽世间事,
命里不如天下人。
小生洛阳人氏,
乃刘均佑也。
读几句书,
因游学到此,
囊箧消乏。
时遇冬月天道,
下着大雪,
我身上无衣,
肚里无食。
兀的不是一个大户人家,
我问他寻些茶饭吃。
早来到这门首,
无计所奈,
唱个莲花落咱:一年家春尽一年家春。
兀的不天转地转我倒也。
大嫂,
俺虽然在这里饮酒,
俺门首冻倒一个人。
孩儿每,
那里与我扶将那君子进来,
讨些火炭来,
烫些热酒与他吃。
刘均佐也要寻思波!
大嫂,
我平日不是个慈悲人,
每常家休道是冻倒一个,
便是冻倒十个,
我也不管他。
这个人好关我心也,
我试问他咱。
兀那君子,
你这一会儿比头里可是如何?
这一会觉过来了些儿也。
君子,
你那里人氏,
姓甚名谁,
因甚么冻倒在俺门首?
你试说一遍咱。
长者,
小生洛阳人氏,
姓刘名均佑。
也读几句书,
因游学到此,
囊箧消乏,
身上无衣,
肚中饥馁,
见长者在此饮酒,
无计所奈,
唱个莲花落,
不想冻倒在员外门首。
若不是员外救了小生,
那得有这性命来。
刘均佐,
你寻思波!
我问他那里人氏,
他道是洛阳人氏,
姓刘名均佑。
可不道一般树上无两般花,
五百年前是一家。
既是关着我这心呵,
兀那刘均佑,
我有心待认义你做个兄弟,
不知你意下如何?
员外休斗小生耍。
我不斗你耍。
既是这般呵,
休道是兄弟,
在家中随驴把马,
愿随鞭镫。
兄弟,
我便是你亲哥哥一般,
这个便是你亲嫂嫂哩,
你拜,
你拜。
嫂嫂请坐,
受你兄弟两拜咱。
小叔叔免礼。
两个孩儿过来,
拜你叔叔者。
不敢,
不敢,
免礼。
员外,
你与小叔叔共话,
我回后堂执料茶饭去也。
兄弟,
我今日认义了你,
我有件事与你说。
哥哥有甚事,
对你兄弟说咱。
你恰才在雪堆儿里冻倒了,
你若不是我呵,
那里得你那性命来。
我又认义你做兄弟,
你心里便道这个员外必是个仗义疏财的人。
你若是这等呵,
你差了也。
你哥哥为这家私,
早起晚眠,
吃辛受苦,
积成这个家私,
非同容易。
听您哥哥说一遍咱。
哥哥说一遍,
与您兄弟听咱。
【仙吕】【赏花时】往常我敬富从来不敬贫,
只共钱亲人不亲。
恰才那风凛凛这雪纷纷,
你在长街上便冻损,
兄弟,
我是个财主,
议义你这等穷汉做兄弟,
你自寻思波!
我可也忒富贵你可忒身贫。
你兄弟身上褴褛,
则怕人家笑话哥哥么。
【幺篇】你贫呵生受凄凉活受窘,
我富呵广有金珠胜有银。
兄弟,
家私里外勤苦,
要你早晚用心。
您兄弟理会的。
你在这解典库且安身,
兄弟也,
不争我今日认义你做兄弟,
我是好心。
若俺那一般的财主每便道:你看那刘均佐,
平日之间,
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这等悭吝苦克,
平白的认了个闲人。
一任教旁人将我来笑哂。
罢、罢、罢,
我权破了戒,
今日个养闲人。
第一折小生刘均佑。
自从哥哥认义我做兄弟,
可早半年光景也。
原来我这哥哥平日是个悭吝苦克的人,
他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放钱举债都是我。
今日是哥哥生日,
他平昔间不肯受用,
我如今卧翻羊,
安排酒果,
只说道是亲戚朋友、街坊邻舍送来的,
他才肯食用。
他若知道是我安排的,
就心疼杀他。
小的每,
酒果都安排了也不曾?
都停当了。
既然都停当了,
请哥哥、嫂嫂出来。
哥哥、嫂嫂有请。
自家刘均佐。
自从认义了兄弟,
可早半年光景也。
我这兄弟十分的干家做活,
早起晚眠,
放钱举债,
如此般殷勤,
我心中甚是欢喜。
大嫂,
今日是我生辰之日。
大嫂你知道的,
我每年家不做生日,
你休对兄弟说。
他知道呵,
必然安排酒食,
可不破费了我这家私?
今日你兄弟请,
不知有甚事?
你见兄弟去来。
兄弟请俺两口儿有甚事?
哥哥请坐。
今日是哥哥生辰之日,
您兄弟安排下些酒食,
拜哥哥两拜,
尽您兄弟的心。
嗨,
大嫂,
如何?
我说兄弟知道了,
安排酒食,
可不费了我这家私?
兀的不痛杀我也!
哥哥,
你不知道,
这东西都是亲戚朋友、街坊邻舍送来的,
不是咱将钱买的。
我恰才管待他们,
都回去了。
如今摆将来,
都是见成桌面,
请哥哥、嫂嫂吃几杯。
哦,
原来如此,
你可早说波!
既然是这等呵,
咱饮几杯。
员外,
你直是这等悭吝,
吃用的多少也。
将酒来,
我与哥哥递一杯。
则愿的哥哥福寿绵绵,
松柏齐肩者。
有劳兄弟。
【仙吕】【点绛唇】感谢知交,
五更绝早都来到。
他道我福寿年高,
着我似松柏齐肩老。
【混江龙】觥筹交错,
我则见东风帘幕舞飘飘。
则听的喧天鼓乐,
更和那聒耳笙箫。
哥哥满饮一杯。
兄弟,
好酒也。
俺只见玉盏光浮春酒熟,
金炉烟袅寿香烧。
说与那放生的,
着他静悄悄,
休要闹吵吵。
小的每,
说与那放生的,
着他远着些,
不要在此喧闹。
兄弟,
你哥哥为甚积攒成这个家私来,
则为我平日间省钱俭用,
到如今才得这富贵奢豪。
佛、佛、佛,
南无阿弥陀佛。
行也布袋,
坐也布袋,
放下布袋,
到大自在。
世俗的人,
跟贫僧出家去来,
我着你人人成佛,
个个作祖。
贫僧是这凤翔府岳林寺住持长老,
行脚至此。
此处有一个刘均佐,
是个巨富的财主。
争奈此人贫饕贿赂,
悭吝苦克,
一文不使,
半文不用。
贫僧特来点化此人。
这是他家门首,
兀那刘均佐看财奴!
哥哥,
门首是甚么人大惊小怪的,
我试看咱。
好个胖和尚也!
冻不死的叫化头,
你那看财奴有么?
我冻倒在哥哥门首,
他怎生便知道?
你那看财奴在家么?
我对俺哥哥说去。
哥哥,
笑杀我也。
兄弟,
你为何这般笑?
哥哥,
你说我笑,
你出门去,
见了你也笑。
我试看去。
刘均佐看财奴!
哎呀,
好个胖和尚,
笑杀我也!
你笑谁哩?
我笑你哩。
刘均佐,
你笑我无,
我笑你有,
无常到来,
大家空手。
兄弟,
笑杀我也。
这和尚吃甚么来,
这般胖那!
【油葫芦】猛可里抬头把他观觑了,
将我来险笑倒。
婴儿、姹女,
休离了左右也。
引着些小男小女将他厮搬调。
他这般胖呵,
我猜着他也,
莫不是香积厨做的斋食好?
你斋我一斋。
更和那善人家斋得禅僧饱。
他腰围有篓来粗,
肚皮有三尺高。
便有那骆驼、白象、青狮豹,
要那骆驼、白象、青狮豹做甚么?
敢可也被你压折腰。
他嗓嗑贫僧哩!
【天下乐】这和尚肉重千斤不算膘,
他吃甚么来?
我这里量度,
将他比并着,
将我比并着甚么?
恰便似快活三恰将头剃了。
兀那和尚,
你这般胖,
似两个古人。
我似那两个古人?
你肥如那安禄山,
更胖如那汉董卓,
你这般胖,
立在我这解典库门首,
知的啰,
是个胖和尚,
不知的啰,
则道是个夯神儿来进宝。
刘均佐,
你愚眉肉眼,
不识好人,
则我是释迦牟尼佛。
谁是释迦牟尼佛?
我是释迦牟尼佛。
你是释迦牟尼佛?
比佛少多哩!
【那吒令】你偌来胖个肉身躯呵,
你怎喂的饱那饿鸟;
你偌来粗的腿木呈呵,
你怎穿的过那芦草;
你偌来个大光脑呵,
你怎垒的住那雀巢!
贫僧忧你这尘世的人,
不听俺如来教。
你道为俺这尘世的人,
不听你这如来教,
都空吃饭不长脂膘。
刘均佐,
贫僧非是凡僧,
我是个禅和尚,
两头见日,
行三百里田地哩。
【鹊踏枝】你不敢向佛殿绕周遭,
你不敢礼三拜朝。
你这等肥胖呵,
你稳情取滚出山门,
踹上青霄。
刘均佐,
你斋贫僧一斋,
这里面要饱呵得多少是了,
和尚,
你这般胖呵,
有一桩好处。
有那一桩好处?
你端的便不疲乏世不害心嘈。
刘均佐,
贫僧神通广大,
法力高强,
则我便是活佛也呵。
【寄生草】呀,
你道是神通广大,
可惜你这肚量小。
兀那和尚,
你听者,
不想这病维摩入定参禅早,
谁想你是个瘦阿难结果收因好,
不想你个沈东阳削发为僧了。
兀那和尚,
我忧你一半儿,
愁你一半儿。
你忧我甚么,
愁我甚么?
我愁呵愁你去南海南挟不动柳枝瓶,
我忧呵忧你去西天西坐损了那莲花萼。
刘均佐,
你若斋我一斋呵,
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如何是大乘佛法?
将纸墨笔砚来,
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我无纸。
哥哥有纸,
我取一张来。
兄弟也,
一张纸又是一个钱买,
则吃你破坏我这家私。
既无纸呵,
将笔砚来,
就手里传与你大乘佛法。
【醉中天】我见他墨磨损乌龙角,
他那里笔蘸着一管紫霜毫。
将你手来,
我传与你大乘佛法。
我与你手。
刘均佐,
则这个便是大乘佛法。
我倒好笑!
我只见刃字分明是一个心字挑,
这忍字是你随身宝。
他道这忍字是我随身宝。
写下这个忍字,
又要我费哩。
可费你些甚么?
又费我半盆水一锭皂角,
巧言不如直道,
我谢你个达摩俫把衣钵亲交。
刘均佐,
你斋贫僧一斋。
哥哥放着许多的家私,
咱斋他一斋,
怕做甚么?
兄弟,
你看他那肚皮,
两石米的饭也吃不饱。
我这里无有素斋。
贫僧不问荤素,
便酒肉贫僧也吃。
那个出家人吃酒肉来?
有酒肉拿来与他吃。
将一盏酒来与他吃。
兄弟,
浅着些,
忒满了也!
将来我吃。
南无阿弥陀佛。
嗨!
可惜了,
百米不成一滴,
可怎生浇奠了也!
刘均佐,
再化一蛊儿吃。
无了酒也。
哥哥,
再与他一蛊吃。
则吃你这等。
兀的吃、吃、吃!
贫僧不吃,
与我那徒弟吃。
在那里?
兀的不是。
呀,
可那里有人?
和尚,
那壁无人,
可怎生连他也不见了?
哥哥,
那和尚那里去了?
好是奇怪了呵!
【河西后庭花】他赚的咱回转头,
又不曾挪动脚。
我恰才斟玉斝相邀命,
呀、呀、呀,
他可早化金光不见了。
好奇怪也。
我这里自猜着,
多管是南方在道,
他故将人来厮警觉。
兄弟,
我正要吃酒,
走将个胖和尚来,
搅了俺一席好酒也。
哥哥,
疯僧狂道,
信他做甚么。
咱家里饮酒去来。
那胖和尚去了也,
要这忍字做甚么?
将些水来洗去了。
小的每将水来,
与哥哥洗手。
可怎生洗不下来?
将肥皂来。
有。
可怎生越洗越真了?
将手巾来呀。
兄弟也,
可怎生揩了一手巾忍字也?
真个蹊跷!
好是奇怪也。
【金盏儿】这墨又不曾把鳔胶来调,
这字又不曾使绣针来挑,
可我怎生洗不下、擦不起、揩不掉?
这和尚故将人来撇皂,
直写的来恁般牢。
我若是前街上猛撞见,
若是后巷里厮逢着,
我着两条汉拿到官,
直着一顿棒拷折他腰。
哥哥,
信他做甚么。
兄弟,
是好奇怪也。
咱且到解典库中闲坐一坐咱。
众朋友每你则在这里,
我问刘均佐那弟子孩儿讨一贯钱便来也。
刘均佐看财奴,
少老子一贯钱,
怎么不还我?
是甚么人这般大惊小怪的?
我去看咱。
刘均佑叫化头,
你家看财奴少老子一贯钱,
怎生不还我?
这个穷弟子孩儿,
要钱则要钱,
题名道姓怎的?
哥哥听了又生气也,
我对俺哥哥说去。
哥哥,
门首有那叫化头刘九儿,
说哥哥少他一贯钱。
兄弟,
你过来,
我看去。
刘九儿,
为甚么在我这门首大惊小怪的?
刘均佐看财奴,
还老子一贯钱来。
你看我那造物波,
恰才那胖和尚搅了我一场,
又走将一个穷弟子孩儿来。
兀那刘九儿,
你和人说,
我是万贯财主,
倒少你这穷弟子孩儿一贯钱?
你有钱,
你学老子这等快活受用。
你敢出你那解典库来么?
你敢进我家里来么?
我便来,
你敢把我怎的?
我不敢打你那?
这个穷弟子孩儿,
我倒少你的钱,
你倒在地下赖我,
兀的不气杀我也。
哥哥,
休和他一般见识。
你请坐。
兀那厮,
你起来。
你要钱怎生毁骂人?
哥哥,
你打的他口里无了气也。
你看这厮,
我推他一推便死了,
我不信。
哥哥,
你看去。
过来,
我看去。
这厮轻事重报。
刘九儿,
讨钱便讨钱,
你又骂我,
则少一贯钱,
你好好的讨。
起来,
起来。
兄弟,
真个死了也。
【河西后庭花】我恰才胸膛上扑地着,
他去那砖街上丕的倒。
不争你这穷性命登时死,
哎!
将我这富魂灵险吓掉了。
只见他鼻喽喽的冷涎潮,
他可早血流出七窍,
冷冰冰的僵了手脚。
兄弟也,
为一贯钱打死了这个人,
我索偿他性命。
兄弟,
可怜见救您哥哥咱。
哥哥放心,
人命事您兄弟替哥哥当。
哥哥,
这死的人心上还热哩,
不得死,
等我看去。
哥哥,
他胸前印下一个忍字也。
兄弟,
真个?
你过来,
我看去。
兄弟,
真印下个忍字也。
【忆王孙】这字他可便背书在手掌恁般牢,
兄弟,
你看我手里的和他胸前的一般哩,
可怎么翻印在他胸脯,
可怎生便无一画儿错,
两个字肯分的都一般大小?
到的官司三推六问呵,
我索把罪名招,
哥哥放心,
我替您承当去。
兄弟,
你替不的我也。
你看,
赤紧的我手里将咱自证倒。
兄弟也,
我将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都分付与你,
你好生看管,
我索逃命去也。
刘均佐,
你打杀人,
走到那里去?
师父,
救您徒弟咱。
【金盏儿】我从今后看钱眼辨个清浊,
爱钱心识个低高。
我从今后弃了家财,
礼拜你个真三宝。
我着你忍着,
你怎生打杀人也呵?
自从这个忍字在手内写,
今日个业果眼前招。
你肯跟我出家去么?
你徒弟再不将狠心去钱上用,
凡火向我腹中烧。
学师父清风袖里藏,
仿师父明月在杖头挑。
刘均佐,
我着你忍着,
你怎生不忍,
打杀人?
刘均佐,
你得忍且忍,
得耐且耐,
不忍不耐,
小事成大。
我救活了他,
你跟我出家去么?
师父若救活这个人,
我便跟师父出家去。
要道定者,
休要番悔。
疾,
刘九儿。
一觉好睡也。
南无阿弥陀佛。
刘均佐,
还老子一贯钱来,
兄弟,
快与他一贯钱。
可原来还老子一贯钱。
众兄弟每,
我可讨了一贯钱,
跟我吃酒去来。
兄弟,
他去了也,
与了他多少钱?
与了他一贯钱。
嗨!
兄弟也,
既是活也,
与他五百文也罢。
刘均佐,
跟我出家去来。
师父可怜见,
我怎生便舍的这家业田产、娇妻幼子?
你徒弟则在后园中结一草庵,
在家出家,
三顿素斋,
念南无阿弥陀佛,
则便了也。
刘均佐,
你舍不的出家,
凡百事则要你忍着,
只念南无阿弥陀佛。
师父,
你徒弟理会的。
兄弟也,
我将这家缘家计,
且分付与你,
则好生看我这儿女也。
哥哥只管放心,
都在我身上。
【赚煞】则这欠债的有百十家,
上解有三十号,
我为这钱呵,
使的我身心碎了。
将我这花圃楼台并画阁,
我今盖一座看经修炼的团标。
我也不怕有贼盗,
提防着水火风涛。
刘均佐,
你自寻思波。
我看着这转世浮财,
则怕你守不到老。
我将这忍字来觑了,
谢吾师指教。
只要你忍的。
师父,
我忍者,
我忍者。
哦,
原来俺这贪财人,
心上有这杀人刀。
谁想刘均佐见了小境头,
如今在家出家。
等此人凡心去后,
贫僧再来点化。
学道如担担上山,
不思路远往难还。
忽朝担子两头脱,
一个闲人天地间。
那师父了也。
俺哥哥在家出家,
将家缘家计都交付与我,
我须往这城里外索钱走一遭去。
第二折自家刘均佐。
自从领了师父法旨,
在这后花园中结下一个草庵,
每日三顿素食,
则念南无阿弥陀佛,
过日月好疾也呵!
【南吕】【一枝花】恰才那花溪飞燕莺,
可又早莲浦观鹅鸭。
不甫能菊天飞塞雁,
可又早梅岭噪寒鸦。
我想这四季韶华,
拈指春回头夏,
我将这利名心都毕罢。
我如今硬顿开玉锁金枷,
我可便牢拴定心猿意马。
【梁州第七】每日家扫地焚香念佛,
索强如恁买柴籴米当家。
若不是俺师父呵,
我刘均佐怎了也啊!
谢诸尊菩萨摩诃萨,
感吾师度脱,
将俺这弟子来提拔。
我如今不遭王法,
不受刑罚。
至如我指空说谎瞒咱,
这一场了身脱命亏他。
我、我、我,
谢俺那雪山中无荣无辱的禅师,
是、是、是,
传授与我那莲台上无岸无边的佛法,
来、来、来,
我做了个草庵中无忧无虑的僧家。
一回家火发,
我可便按纳。
心头万事无牵挂,
数珠在手中掐。
我这里静坐无言叹落花,
独步烟霞。
南无阿弥陀佛,
我这里静坐咱。
自家是刘均佐的孩儿。
俺父亲在后园中修行,
俺叔叔与俺奶奶每日饮酒做伴,
我告知俺父亲去。
开门来,
开门来。
是甚么人唤开门哩。
【骂玉郎】我将这稀剌剌斑竹帘儿下,
俺这里人静悄不喧哗,
那堪独扇门儿砑。
开门来。
我这里疑虑绝,
观觑了,
听沈罢。
,
开门来。
【感皇恩】呀,
他道是年小浑家,
这些时不曾把他门踏。
我将这异香焚,
急半这衣服整,
忙将这数珠拿。
开门来。
莫不是谁来添净水?
莫不是谁来献新茶?
我这里侵阶砌,
傍户牖,
近窗纱。
开门来。
可是甚么人?
【采茶歌】日耀的眼睛花,
莫不是佛菩萨?
开门来。
呀,
原来是痴顽娇养的这小冤家。
必定是他亲娘将孩儿无事打,
我是他亲爷肠肚可怜他。
孩儿也,
你来这里做甚么来?
你孩儿无事不来,
自从父亲修行去了,
俺母亲和俺叔叔每日饮酒做伴,
我特来告与父亲知道。
哦!
你娘和叔叔在房中饮酒做伴是真个?
是真个,
不说谎。
这个冻不死的穷弟子孩儿,
好无礼也!
想着你在雪堆儿里冻倒,
我救活了你性命,
我又认义做兄弟。
我见他家私里外,
倒也着意,
将这万贯家财都与他掌管着。
我恨不的手掌儿里擎着。
嗨,
孩儿,
你且耍去。
爹爹,
你只回家去罢。
【牧羊关】你休着您爷心困,
莫不是你眼花?
我不眼花,
我看见来。
他莫不是共街坊妇女每行踏?
无别人,
则有俺奶奶和叔叔饮酒。
这言语是实么?
是实。
你休说谎咱。
不敢说谎。
是实,
我真个忍不的也。
也不索一条粗铁索,
也不索两面死囚枷,
也不索向清耿耿的官中告,
忍不的了也!
放心波我便与你碜可可的亲自杀。
自家刘均佑的便是。
自从哥哥到后花园中修行去了,
如今这家缘过活儿女,
都是我的,
倒大来索是受用快活也。
叔叔,
正是这等说。
我早安排下酒食茶饭,
两口儿快活饮几杯,
可不是好?
我正要饮几杯哩。
我关上这卧房门饮酒者。
我手中无刃器,
厨房中取了这把刀在手。
来到这门首也,
我试听咱。
叔叔,
这家私里外,
早晚多亏你,
满饮一杯。
嫂嫂之恩,
我死生难忘也。
嫂嫂请。
原来真个有这勾当,
兀的不气杀我也!
【哭皇天】见无吊窗心先怕,
他若是不开门我脚去蹅。
不由我怒从心上起,
刀向手中拿,
我试看咱。
叔叔,
你再饮一杯。
他两个端然在那坐榻。
开门来!
兀的不有人来了也。
员外,
你来家了也么?
我把这房门来紧靠,
把奸情事亲拿。
你要拿奸情,
这奸夫在那里?
街坊邻舍,
刘均佐杀人哩!
何须你唱叫,
不索你便高声。
呀,
来、来、来,
我和你个浪包娄,
浪包娄两个说话咱,
呀,
猛见这忍字画画儿更不差。
【乌夜啼】我则邮黑模糊的印在钢刀把,
天那,
则被你缠杀我也,
忍字冤家!
好,
出家人如此行凶!
刘均佐杀人哩!
你可休叫吖吖,
一迷里胡扑塔,
咱可便休论王法,
且论家法。
刘均佐,
可不道你出家来,
你看纪念佛,
刬地杀人?
那里有皂直掇披上锦袈裟?
那里也金刀儿削了青丝发?
休厮缠,
胡遮剌,
我是你的丈夫,
你须是我的浑家。
我且不杀你,
那奸夫在那里?
你寻奸夫在那里!
这厮原来在这里面躲着哩,
更待干罢。
【红芍药】我只一手将系腰来采住向前掐,
可便不着你躲闪藏滑。
刘均佐,
你忍着。
我这里猛抬头觑见了自惊呀,
吓的我这两手便可剌答,
恨不的心头上将刀刃扎。
刘均佐,
心上安刃呵,
是个甚字?
心上安刃呵,
哦,
他又寻着这忍字的根芽,
把奸夫亲向壁衣拿,
眼面前海角天涯。
我恰来壁衣里拿奸夫,
不想是师父,
好蹊跷人也。
【菩萨梁州】两模两样鼻凹,
一点一般画画。
磕头连忙拜他,
则被你跷蹊我也,
救苦救难菩萨。
些儿失事眼前差,
先寻思撇掉了家私罢。
待将爷娘匹配的妻儿嫁。
便恩断义绝罢,
虽然是忍心中自详察,
刘均佐,
休了妻,
弃了子,
跟我出家去。
他着我休了妻,
弃了子出家去,
我且着些个谎话儿瞒他。
刘均佐,
我着你忍着,
你又不肯忍,
提短刀要伤害人。
可不道你在家里出家,
则今日跟我出家去来。
刘均佐一心待跟师父出家去,
争奈万贯家缘、娇妻幼子无人掌管。
但有个掌管的人,
我便跟师父出家去。
刘均佐,
你道无人掌管家私,
但有掌管的人来,
便跟我出家去,
你道定者。
自家刘均佑。
恰才索钱回来,
见哥哥走一遭去。
哥哥,
您兄弟索钱回来了也?
兄弟,
便迟些儿来也罢。
刘均佐,
兀的不掌管家私的人来了也?
便跟我出家去。
兄弟,
索钱如何?
都讨了来也。
好兄弟,
不枉了干家做活。
兄弟,
我试问你咱。
刘均佐,
忍着念佛。
是、是、是,
南无阿弥陀佛。
【牧羊关】这分两儿轻和重?
也有十两五钱不等。
金银是真共假?
俱是赤金白银。
他可是肯心肯意的还咱?
都肯还。
若不肯还呵,
连他家锅也拿将来。
正是恩不放债,
南无阿弥陀佛。
兄弟,
将一个来我看。
哥哥,
雪白的银子你看。
我这里恰才便汤着,
却又早印下,
又不曾有印板,
也须要墨糊刷。
这忍字须当忍着。
师父道忍呵须当忍,
这个银子又好。
抬去波,
我可是敢拿也不敢拿。
刘均佐,
管家私的人来了也,
你跟我出家去。
刘均佐,
你听者。
休恋足色金和银,
休想夫妻百夜恩。
假若是金银堆北斗,
无常到来与别人。
不如弃了家活计,
跟着贫僧去修行。
你本是贪财好贿刘均佐,
我着你做无是无非窗下僧。
罢、罢、罢,
自从认义了兄弟,
我心中甚是欢喜。
我为一贯钱,
打杀一个人;
平白的拿奸情也没有,
争些儿不杀了一个人。
我如今将这家缘家计、娇妻幼子都交付与兄弟,
我跟师父出家去也。
兄弟,
好生看管我这一双儿女,
我跟师父出家去。
罢!
罢!
罢。
【黄钟尾】我说的是十年尘梦三生话,
我啜的是两腋清风七盏茶。
非自谈非自夸,
我是这在城中第一家。
我虽有钱呵一厘也不肯罚,
一毫也不肯拔。
我道吃了穷汉的酒,
闲汉的茶。
笑看钱奴忒养家,
叹看钱奴忒没法。
谢吾师度脱咱,
我将家缘尽赍发,
将妻儿配与他,
谢兄弟肯留纳。
我半那拨万论千这回罢,
深山中将一个养家心来按捺,
僧房中将一个修行心来自发。
你念佛。
依着师父,
每日则念南无阿弥陀佛。
到大来无是无非快活杀。
谁想到刘均佐又见了一个境头,
将家计都撇下,
跟我往岳林寺出家去,
那其间贫僧再传与他大乘佛法便了。
第三折出言解长神天福,
见性能传祖佛灯。
自从一挂袈裟后,
万结人缘不断僧。
贫僧乃汴梁岳林寺首座定慧和尚是也。
想我佛门中,
自一气才分,
三界始立。
缘有四生之品类,
遂成万种之轮回。
浪死虚生,
如蚁旋磨,
犹鸟投笼,
累劫不能明其真性。
女人变男,
男又变女,
人死为羊,
羊死为人,
还同脱裤着衣,
一任改关换面。
若是聪明男女,
当求出离于罗网,
人身难得,
佛法难逢,
中土难生,
及早修行,
免堕恶道。
想我佛西来,
传二十八祖,
初祖达摩禅师,
二祖慧可大师,
三祖僧灿大师,
四祖道信大师,
五祖弘忍大师,
六祖慧能大师。
佛门中传三十六祖五宗五教正法。
是那五宗:是临济宗、云门宗、曹溪宗、法眼宗、沩山宗;
五教者,
乃南山教、慈恩教、天台教、玄授教、秘密教。
此乃五宗五教之正法也。
我想学道犹如守禁城,
昼防六贼夜惺惺。
中军主将能传令,
岁岁年年享太平。
今奉我佛法旨,
此处有一人姓刘名圭字均佐。
此人平昔之间,
好贿贪财,
只恋荣华富贵,
不肯修行。
今被我佛点化,
着此人看经念佛,
参禅打坐。
这早晚不见到来,
刘均佐误了功课也。
南无阿弥陀佛。
自家刘均佐,
跟师父出家,
每日则是看经念佛。
师父有个大徒弟,
着他看管我修行,
我若凡心动,
他便知道就打。
如今须索见他走一遭去。
刘均佐,
我奉师父法旨,
着你清心寡欲,
受戒持斋,
不许凡心动;
如若凡心动者,
只打五十竹篦。
凡百的事则要你忍,
你听者,
忍之为上。
忍之一字岂非常,
一生忍过却清凉。
常将忍字思量到,
忍是长生不老方。
念佛念佛,
忍着忍着。
是,
忍着,
念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他睡着了也。
口退!
刘均佐,
我当初一时间跟师父出家,
来到这寺中,
每日念佛。
虽我口里念佛,
想着我那万贯家缘,
知他是怎的也?
嗨!
刘均佐,
那个坐禅处有甚么万贯的家缘?
便好道万般将不去,
只有业随身。
我师父法旨,
教你参禅打坐,
抖擞精神,
定要讨个分晓,
不可有思乱想。
须要绵绵密密,
打成一片,
只如害大病一般,
吃饭不知饭味,
吃茶不知茶味,
如痴如醉,
东西不辨,
南北不分。
若做到这些功夫,
管取你心华发现,
彻悟本来。
生死路头,
不言而到,
生死事大,
无常迅速,
如十人上山,
各自努力。
便好道,
人人有个梦,
千变万化闹。
觉来细思量,
一切惟心造。
息气受境禅,
迷惑若颠倒。
发愿肯修行,
寂灭真常道。
念佛念佛,
忍者忍者。
是,
念佛。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又睡着了也。
天那,
万般家缘不打紧,
弃一个花朵儿浑家。
自理会,
自理会,
自不理会谁理会?
十二时中自着肩,
莫教落在邪魔队。
一点灵光是祸胎,
做出不良空懊悔。
我笑世人闲理会,
争人争我情不退。
损他利已百千般,
生铁心肠应粉碎。
眼光落地业根深,
炉炭镬汤难躲避。
阎罗老子无人情,
始觉临期难理会。
刘均佐,
念佛念佛,
忍者忍者。
是,
念佛,
忍者。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
他又睡着了也。
花朵儿浑家不打紧,
魔合罗般一双男女,
知他在那里?
口退!
刘均佐,
那个坐禅处有甚么魔合罗般孩儿?
我师父着你修行,
先要定慧心。
定慧为本,
不可迷着。
定是慧体,
慧是定用,
即慧之时定在慧,
即定之时慧在定,
若识此言,
好是慧定。
学道者莫言先慧而发定,
定慧有如灯光,
有灯即光,
无灯即暗,
灯是光之体,
光是灯之用,
名虽有二,
体用本同,
此乃是定慧了也。
念佛念佛,
忍者忍者。
师父,
我忍不的了也!
【双调】【新水令】我如今跳离人我是非乡,
师父也,
想俺那妻子呵!
到大来间别无恙。
我识破这红尘战白蚁,
都做了一枕梦黄粱。
我这般急急忙忙,
今日个都打在我头上。
刘均佐,
你听者。
你那一灵真性,
湛若太虚,
五蕴色身,
死如幻梦,
果是顶门具眼,
便知虚里无花,
直下圆成,
永超生灭。
染缘易就,
道业难成。
不了前因,
万缘差别。
风景浩浩,
凋残功德之林;
心火炎炎,
烧坏菩提之种。
道念若同情念,
自然佛法时时现前;
为众如同为身,
怕不烦恼尘尘解脱。
便好道:念佛弥陀福最强,
刀山剑树得消亡。
自作自招还自受,
莫待临时手脚忙。
念佛念佛,
忍者忍者。
是,
念佛。
南无阿弥陀佛。
刘均佐睡着了也,
着他见个境头。
疾!
此人魔头至也。
自家刘均佐浑家便是,
我看员外去。
员外。
大嫂,
你那里来?
员外,
我领着孩儿望你来。
大嫂,
则被你想杀我也。
【雁儿落】不由我不感伤,
不由我添悲怆。
咱须是美眷烟,
争奈有这村和尚。
你怕他做甚么?
大嫂,
你那里知道。
【得胜令】他则待轮棒打鸳鸯,
那里肯吹玉引鸾凰。
员外,
则被你苦痛杀我也。
你道是痛苦何时尽,
我将你这恩情每日想。
你看我手上印下个忍字也。
我这里斟量,
恰便似刀刃在心头上放。
不由我参详,
大嫂也,
我是绝恩情的海上方。
两个孩儿都在这里,
看你来也。
孩儿也,
想杀我也。
【水仙子】眉尖眼角恰才汤,
也似我少吉多凶歹字样,
更做道壶中日月如翻掌。
大嫂也我则看你手梢头不觑手背上,
如今这天台上差配了刘郎。
孩儿印在眉尖上,
女儿印在眼角旁,
忍的也你生割断了俺子父的情肠。
速退!
师父,
才来的那个,
不是俺老师父?
是俺师父。
那两个夫人是谁?
是俺大师父娘、二师父娘。
那两个夫人是谁?
是俺大师父娘、二师父娘。
那两个小的是谁?
是师父一双儿女。
好和尚也!
他着我休了妻,
弃了子,
抛了我铜斗儿家私,
跟他出家,
兀的不气杀我也!
师父,
休怪休怪,
我也不出家了,
我还我家中去了也。
【川拨棹】他原来更荒唐,
好也啰你可便坑陷了我有甚么强?
我有那稻地池塘,
鱼泊芦场,
旅店油房,
酒肆茶坊,
锦片也似方廊画堂,
我富绝那一地方。
那一日因贱降,
相识每重重讲。
正饮酒间,
兄弟道:哥哥,
门首一个胖和尚。
【七弟兄】我出的正堂库房,
正看见你这和尚,
没来由吃的偌来胖。
把这个刘员外赚入火坑旁,
忍者。
休道我,
便是释迦佛恼下莲台上。
【梅花酒】你送了我这一场,
休了俺那红妆,
弃了俺那儿廊,
他倒有两个婆娘。
好打这点地脚,
他可甚么出山像,
又搅下这师长。
刘均佐,
忍者,
休慌。
你不慌我须慌,
忍者,
你休忙。
你不忙我须忙。
我从来可烧香,
他着我礼当阳;
我平生爱经商,
他着我守禅床;
我改过这善心肠,
他做出那恶模样,
吾师行乞明降。
师父,
这出家人,
尚然有妻子呵!
【喜江南】天那,
送的我人离财散怎还乡?
不想这释迦佛倒做了画眉郎。
想俺糟糠妻子倚门傍,
今日个便往;
免了他短金钗画损在绿苔墙。
刘均佐,
你不修行,
你往那里去?
师父,
你休怪,
我不出家了,
则今日还我那汴梁去也。
你既要回你那家乡去呵,
你则今日便索长行也。
【鸳鸯煞】我早知道他有妻孥引入销金帐,
我肯把金银船沉入那惊人浪?
他刬地抱子携男,
送的我家破人亡。
畅道好教我懒出这山门,
羞归我那汴梁。
映衰草斜阳,
回首空惆怅。
我揣着个羞脸儿还乡,
从今后我参甚么禅宗,
听甚么讲!
嗨!
谁想到刘均佐见了些小境头,
便要回他那汴梁去。
这一去,
见了那酒色财气,
人我是非,
贪嗔痴恶后,
遇我师父点化,
方能成道。
我佛将五派分开,
参禅处讨个明白。
若待的功成行满,
同共见我佛如来。
第四折月过十五光明少,
人到终年万事休。
老汉汴梁人氏,
姓刘名荣祖,
年八十岁也。
我多有儿孙,
广有田产,
我是这汴梁第一个财主。
我的父亲曾说,
我那祖父公刘均佐,
被个胖和尚领着他出家去了。
手心里有个忍字,
是俺祖公公的显证。
至今我家里留下一条手巾,
上面都是忍字。
我满门大小,
拜这手巾,
便是拜俺祖公公一般。
时遇着清明节令,
我带着这手巾去那祖宗坟上,
烧纸走一遭去。
自家刘均佐便是。
谁想被这秃厮,
闪我这一闪,
须索还我家中去也。
【中吕】【粉蝶儿】好教我无语评跋,
谁想这脱空禅客僧瞒过,
干丢了铜斗儿家活。
则俺那子和妻,
心意里,
定道我在莲台上稳坐。
想必我坑陷的人多,
着这个看钱奴受这一场折挫。
【醉春风】我堪恨这寺中僧,
难消我心上火。
则被他偌肥胖蠢东西倒瞒了我、我。
赶不上庞居士海内沉舟,
晋孙登苏门长啸,
我可甚么谢安石东山高卧。
我自离了寺中数日,
这搭儿是俺祖上的坟。
可怎生别了?
我再认咱。
险些儿走过去了,
正是俺的祖坟也。
我入的这坟来。
【迎仙客】我行来到坟地测,
怎生这等荒疏了?
长出些棘针科。
去时节那得偌大树来?
去时节这一颗松柏树儿高似我,
至如今便长得疾,
莫不是雨水多?
我去则有三个月期过,
可怎生长的有偌来大?
去这坟里面看一看。
我走了一日光景也,
我这里坐一坐咱。
老汉刘荣祖。
可早来到这坟前也。
一个后生,
在那里坐着,
我试问他咱。
兀那后生,
你来俺这里做甚么?
是俺家的坟,
不许我在这里坐那?
这弟子孩儿,
是俺家的坟,
你在这里坐,
你倒又说是你家的坟。
这老子无礼也,
俺家的坟,
不由我坐?
怎生是你家的坟?
你说我听者。
【上小楼】我和你个庄家理说,
也不索去官中标拨。
谁着你便石虎石羊周围边厢,
种着田禾?
既是你家坟,
有多少田地?
这里则是五亩来多大一埚,
你常好是心粗胆大,
你把俺这坟前地倚强耕过。
是俺家的坟!
是俺家的坟!
既是你家的坟,
可怎生排房着哩?
【幺篇】正面上排祖宗,
又不是安乐窝。
割舍了我打会官司,
唱叫扬疾,
便待如何!
兀那弟子孩儿,
你敢打我不成?
我便打你呵,
有甚么事?
我这里便忍不住,
气扑扑向前去将他扯捋,
休、休、休,
我则怕他衣衫襟边又印上一个。
既是你家祖坟,
你可姓甚么?
我姓刘。
你姓刘,
可是那个刘家?
我是刘均佐家。
是那个刘均佐家?
被那胖和尚引去出家的刘均佐家。
恰是我也。
那刘均佐是你的谁?
是我的祖公公哩。
你这坟前可怎生排着哩?
这个位是俺祖公公刘均佐的虚冢儿。
这个位是谁?
这是俺祖公公的兄弟刘均佑。
敢是那大雪里冻倒的刘均佑么?
呀,
你看这厮,
怎生这般说?
这个是谁?
是我的父亲。
可是那佛留么?
可怎生唤俺父亲的小儿名?
这个位儿是谁?
是我的姑娘。
可是僧奴那妮子么?
你收着俺一家儿的胎发哩?
你认的你那祖公公刘均佐么?
我不认的。
睁开你那眼,
则我便是你祖公公刘均佐。
我是你的祖爷爷哩!
你怎生是我的祖公公?
我说的是,
你便认我;
我说的不是,
你休认我。
你试说我听咱。
当日是我生辰之日,
被那个胖和尚在我手心里写个忍字,
水洗不下,
揩也揩不掉,
印了一手巾忍字,
我就跟他出家去了。
我当初去时,
留下一条手巾,
上面都是忍字,
可是有也是无?
手巾便有,
则怕不是。
你取那手巾我认。
兀的不是手巾,
你认。
正是我的手巾,
怕你不信呵。
你看我手里的忍字,
与这手巾上的可一般儿?
正是我的祖公公。
下次小的每,
都来拜祖公公。
祖公公,
你可那里来?
你起来。
【满庭芳】您可便一齐的来拜我,
则俺这亲亲眷眷,
闹闹和和。
你当房下辈儿谁年大?
则我年长。
他可便发若丝窝。
这个是谁?
这个是俺外甥女儿哩。
则这外甥女倒老如俺嬷嬷,
这个是谁?
这个是重孙子哩。
则我这重孙儿倒做得我哥哥。
将此事都参破,
人生几何,
恰便似一枕梦南柯。
公公,
你怎生年纪不老也?
你肯依着我念佛,
便不老。
怎生念佛?
你则依着我念南无阿弥陀佛。
嗨,
刘均佐也,
原来师父是好人。
我跟师父去了三个月,
尘世间可早百十余年,
弄的我如今进退无门。
师父,
你怎生不来救救您徒弟也。
【十二月】师父你疾来救我,
这公事怎好收撮?
我想这光阴似水,
日月如梭。
每日家不曾道是口合,
我可便剩念了些弥陀。
【尧民歌】呀!
那里也脱空神语浪舌佛,
我倒做了个庄子先生鼓盆歌。
师父也不叟你升天去后我如何。
罢、罢、罢,
要我性命做甚么,
我则索割舍了残生撞松棵。
刘均佐,
你省了也么?
师父,
你徒弟省了也。
徒弟,
今日正果已成,
才信了也呵。
说的是真也波哥,
皆因忍字多,
师父,
你再一会儿不来呵,
这坨儿连印有三十个。
刘均佐,
你听者。
你非凡人,
乃是上界第十三尊罗汉宾头卢尊者。
你浑家也非凡人,
他是骊山老母一化。
你一双田妇,
一个是金童,
一个是玉女。
为你一念思凡,
堕于人世,
见那酒色财气,
人我是非,
今日个功成行满,
返本朝元,
归于佛道,
永为罗汉。
你认的贫僧么?
不认的,
师父是谁?
我也不是初祖达摩,
我也不是大唐三藏,
则我是弥勒尊者,
化为做布袋和尚。
南无阿弥陀佛。
【煞尾】不争俺这一回还了俗,
却原来倒做了佛。
想当初出家本为逃灾祸,
又谁知在家也得成正果。
题目乞儿点化看钱奴正名布袋和尚忍字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