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传第一百三十五下 良吏下
○裴怀古张知謇兄知玄知晦弟知泰知默
杨元琰倪若水李浚阳峤宋庆礼姜师度强循和逢尧潘好礼杨茂谦杨軿崔隐甫李尚隐吕厓萧定蒋沇薛珏李惠登任迪简范传正袁滋薛苹阎济美
裴怀古,寿州寿春人也。仪凤中,诣阙上书,授下邽主簿。长寿中,累转监察御史。时姚、巂蛮首反叛,诏怀古往招辑之。怀古申明赏罚,贼徒归附者日以千数,乃俘其魁首,处其居人而还。蛮夷荷恩,立碑颂德。时恆州鹿泉寺僧净满为弟子所谋,密画女人居高楼,仍作净满引弓而射之,藏于经笥。已而诣阙上言僧咒诅,大逆不道。则天命怀古按问诛之。怀古究其辞状,释净满以闻。则天大怒。怀古奏曰:“陛下法无亲疏,当与天下画一。岂使臣诛无辜之人,以希圣旨?向使净满有不臣之状,臣复何颜能宽之乎?臣今慎守平典,虽死无恨也。”则天意乃解。
圣历中,阎知微充使往突厥,怀古监其军。至虏庭,默啜立知微为南面可汗。将授怀古伪职,怀古不从,将杀之。怀古抗辞曰:“宁守忠以就死,不毁节以求生,请就斩,所不避也!”乃禁锢随军,因挺身奔窜以归,拜祠部员外郎。
时姚、巂蛮首相率诣阙颂怀古绥抚之状,请为牧守以抚之。遂授姚州都督。以疾不行,转司封郎中。时始安贼欧阳倩拥徒数万,剽陷州县,授怀古桂州都督,仍充招慰讨击使。才及岭,飞书招诱,示以祸福,贼徒迎降,自陈为吏人侵逼,乃举兵耳。怀古知其诚恳,乃轻骑以赴之。左右曰:“夷獠难亲,未可信也。”怀古曰:“吾仗忠信,可通于神明,况于人乎!”因造其营以慰谕之。群贼喜悦,归其所掠财货,纳于公府。诸洞酋长素持两端者,尽来款附,岭外悉定。
复历相州刺史、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所在为人吏所慕。神龙中,迁左羽林大将军,行未达都,复授并州长史。吏人闻怀古还,老幼相携,郊野欢迎。时崔宣道代怀古为并州,下车而罢,出郊以候怀古。怀古恐伤宣道之意,命官吏驱逐出迎之人,而百姓奔赴愈众,其为人所思如此。俄转幽州都督,征为左威卫大将军。寻卒。
张知謇,蒲州河东人也,徙家于岐。少与兄知玄、知晦,弟知泰、知默五人,励志读书,皆以明经擢第。仪质瑰伟,眉目疏朗,晓于玄理,清介自守,故当时名公争引荐之,递历畿赤。知謇、知泰、知默,调露后又历台省。
知謇,天授后历房、和、舒、延、德、定、稷、晋、洺、宣、贝十一州刺史,所涖有威严,人不敢犯。通天中,知泰为洛州司马,知默为秋官郎中。知謇自德州入计,则天重其才干,又目其状貌过人,命画工写之,以赐其本。曰:“人或有才,未必有貌,卿家昆弟,可谓两绝。”时人称之。寻以知泰为夏官、地官侍郎,益州长史,中台右丞。
初,知謇为房州时,中宗以庐陵王安置房州,制约甚急。知謇与董玄质、崔敬嗣相次为刺史,皆保护,供拟丰赡,中宗德之。及神龙元年,中宗践极,自贝州追知謇为左卫将军,加云麾将军,封范阳郡公。知泰自兵部侍郎授右御史大夫,加银青光禄大夫,进封渔阳郡公。须发华皓,同贵于朝,时望甚美之。
知泰以忤武三思,出并州刺史、天平军使,仍带本官。寻又为魏州刺史。景龙二年卒,优诏褒赠,谥曰定。时知謇为洛州长史、东都副留守。又历左、右羽林大将军,同、华州刺史,大理卿致仕。开元中卒,年八十。
知謇敏于从政,性亮直,不喜有请托求进、无才而冒位者。故子侄经义不精,不许论举。知默尝与来俊臣、周兴等同掌诏狱,陷于酷吏,子孙禁锢。知泰,开元中累赠刑部尚书、特进。
知玄子景升,知泰子景佚,开元中皆至大官,门列棨戟。
杨元琰,虢州阌乡人,隋礼部尚书希曾孙也。初生时,数岁不能言,相者曰:“语迟者神定,此必成大器也。”及长,伟姿仪,以器局见称。初为平棘令,号为善政。载初中,累迁安南副都护,又历蕲、蒲、晋、魏、宣、许六州刺史,凉、梁二都督,荆府长史。前后九度清白升进,累降玺书褒美。
长安中,张柬之代元琰为荆州长史,与元琰泛江中流,言及则天革命,议诸武擅权之状,元琰发言慷慨,有匡复之意。及柬之知政事,奏引元琰为右羽林将军。至都,柬之谓曰:“记昔江中之言乎?今日之授,意不细也。”乃结元琰与李多祚等,定计诛张易之兄弟。及事成,加云麾将军,封弘农郡公,食实封五百户,仍赐铁券,恕十死。
俄而张柬之、敬晖等为武三思所构,元琰觉变,奏请削发出家,仍辞官爵实封。中宗不许。敬晖闻而笑曰:“向不知奏请出家,合赞成其事,剃却胡头,岂不妙也。”元琰多须类胡,晖以此言戏之。元琰曰:“功成名遂,不退将危。此由衷之请,不徒然也。”晖知其意,瞿然不悦。
及晖等得罪,元琰竟以先觉获全。寻加金紫光禄大夫,转卫尉卿。明年,李多祚等被诛,元琰以曾与多祚同立功,亦被系狱问状。赖中书侍郎萧至忠保明之,竟得免罪,又转光禄卿。景云中,抗疏请削在身官爵,回赠父官。中宗许之,乃追赠其父越州长史。睿宗即位,三迁刑部尚书,改封魏国公。开元初,拜太子宾客致仕。六年,卒于家,年七十九。
子仲嗣,密州刺史;仲昌,吏部郎中。
倪若水,恆州稾城人也。开元初,历迁中书舍人、尚书右丞,出为汴州刺史。政尚清静,人吏安之。又增修孔子庙堂及州县学舍,劝励生徒,儒教甚盛,河、汴间称咏不已。
四年,玄宗令宦官往江南采等诸鸟,路由汴州。若水知之,上表谏曰:“方今九夏时忙,三农作苦,田夫拥耒,蚕妇持桑。而以此时采捕奇禽异鸟,供园池之玩,远自江、岭,达于京师,水备舟船,陆倦担负,饭之以鱼肉,间之以稻粱。道路观者,岂不以陛下贱人贵鸟也!陛下方当以凤皇为凡鸟,麒麟为凡兽,即、鸂鶒,曷足贵也?陛下昔潜龙籓邸,备历艰虞。今氛昆廓清,高居九五,玉帛子女,充于后庭,职贡珍奇,盈于内府,过此之外,复何求哉?臣承国厚恩,超居重任。草芥贱命,常欲杀身以效忠;葵藿微心,常愿隳肝以报主。瞻望庭阙,敢布腹心,直言忤旨,甘从鼎镬。”手诏答曰:“朕先使人取少杂鸟,其使不识朕意,采鸟稍多。卿具奏其事,辞诚忠恳,深称朕意。卿达识周材,义方敬直,故辍纲辖之重,委以方面之权。果能闲邪存诚,守节弥固,骨鲠忠烈,遇事无隐。言念忠谠,深用嘉慰。使人朕已量事决罚,禽鸟并令放讫。今赐卿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寻入拜户部侍郎。七年,复授尚书右丞,卒。
李浚,陇西人,祖世武。睿宗即位,加银青光禄大夫。上在东宫,选为太子中允。又出为麟州刺史,政有能名。开元初,置诸道按察使,盛选能吏,授浚润州刺史、江东按察使,累封真源县子。州人孙处玄以学行著名,浚特加礼异,累表荐之,仍令子麟与之结交。处玄竟称疾不起。浚寻拜虢、潞二州刺史,又拜益州长史、剑南节度使,摄御史大夫。所历皆以诚信待物,称为良吏。及去职,咸有遗爱。八年卒官,赠户部尚书,谥曰成。子麟,自有传。
阳峤,河南洛阳人,其先自北平徙焉,北齐右仆射休之玄孙也。仪凤中应八科举,授将陵尉,累迁詹事司直。长安中,桓彦范为左御史中丞,袁恕己为右御史中丞,争荐峤,请引为御史。内史杨再思素与峤善,知峤不乐搏击之任,谓彦范等曰:“闻其不情愿,如何?”彦范曰:“为官择人,岂待情愿。唯不情愿者,尤须与之,所以长难进之风,抑躁求之路。”再思然其言,擢为右台侍御史。景龙末,累转国子司业。峤恭谨好学,有儒者之风。又勤于政理,循循善诱。及在学司,时人以为称职。奏修先圣庙及讲堂,因建碑前庭,以纪崇儒之事。
睿宗即位,拜尚书右丞。时分建都督府以统外台,精择良吏,以峤为泾州都督府,寻停不行。又历魏州刺史,充衮州都督、荆州长史,为本道按察使,所在以清白闻。魏州人诣阙割耳,请峤重临其郡,又除魏州刺史。入为国子祭酒,累封北平伯,荐尹知章、范行恭、赵玄默等为学官,皆称名儒。时学徒渐弛,峤课率经业,稍行鞭箠,学生怨之,颇有喧谤,乃相率乘夜于街中殴之。上闻而令所由杖杀无理者,由是始息。
峤素友悌,抚孤侄如己子。常谓人曰:“吾虽位登方伯,而心不异于曩时一尉耳。”识者甚称叹之。寻以年老致仕,卒于家,谥曰敬。
宋庆礼,洺州永年人。举明经,授卫县尉。则天时,侍御史桓彦范受诏于河北断塞居庸、岳岭、五回等路,以备突厥,特召庆礼以谋其事。庆礼雅有方略,彦范甚礼之。寻迁大理评事,仍充岭南采访使。时崖、振等五州首领,更相侵掠,荒俗不安,承前使人,惧其炎瘴,莫有到者。庆礼躬至其境,询问风俗,示以祸福。于是安堵,遂罢镇兵五千人。开元中,累迁贝州刺史,仍为河北支度营田使。
初,营州都督府置在柳城,控带奚、契丹。则天时,都督赵文翙政理乖方,两蕃反叛,攻陷州城,其后移于幽州东二百里渔阳城安置。开元五年,奚、契丹各款塞归附,玄宗欲复营州于旧城。侍中宋璟固争以为不可,独庆礼甚陈其利。乃诏庆礼及太子詹事姜师度、左骁卫将军邵宏等充使,更于柳城筑营州城,兴役三旬而毕。俄拜庆礼御史中丞,兼检校营州都督。开屯田八十余所,追拔幽州及渔阳、淄青等户,并招辑商胡,为立店肆。数年间,营州仓廪颇实,居人渐殷。
庆礼为政清严,而勤于听理,所历之处,人吏不敢犯。然好兴功役,多所改更。尝于边险置阱立枪,以邀贼路,议者颇嗤其不切事也。七年卒,赠工部尚书。太常博士张星议曰:“宋庆礼大刚则折,至察无徒,有事东北,所亡万计,所谓害于而家,凶于而国。案谥法,好巧自是曰‘专’,请谥曰‘专’。”礼部员外郎张九龄驳曰:
庆礼在人苦节,为国劳臣,一行边陲,三十年所。户庭可乐,彼独安于传递;稼穑为艰,又能实于军廪。莫不服劳辱之事而匪懈其心,守贞坚之规而自尽其力,有一于此,人之所难。况营州者,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其死命,顺则为其主人,是称乐都,其来尚矣。往缘赵翙作牧,驭之非才,自经隳废,便长寇孽。故二十年间,有事东鄙,僵尸暴骨,败将覆军,盖不可胜纪。
大明临下,圣谋独断,恢祖宗之旧,复大禹之迹。以数千之役徒,无甲兵之强卫,指期遂往,禀命而行。于是量畚筑,执沴鼓,亲总其役,不愆所虑。俾柳城为金汤之险,林胡生腹心之疾,盖为此也。寻而罢海运,收岁储,边亭晏然,河朔无扰。与夫兴师之费,转输之劳,较其优劣,孰为利害?而云“所亡万计”,一何谬哉!及契丹背诞之日,惧我掎角之势,虽鼠穴自固,而驹牧无侵,盖张皇彼都系赖之力也!安有践其迹以制其实,贬其谥以徇其虚,采虑始之谤声,忘经远之权利,义非得所,孰谓其可?请以所议,更下太常,庶素行之迹可寻,易名之典不坠者也。
星复执前议,庆礼兄子辞玉又诣阙称冤,乃谥曰敬。
姜师度,魏人也。明经举。神龙初,累迁易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为河北道监察兼支度营田使。师度勤于为政,又有巧思,颇知沟洫之利。始于蓟门之北,涨水为沟,以备奚、契丹之寇。又约魏武旧渠,傍海穿漕,号为平虏渠,以避海艰,粮运者至今利焉。寻加银青光禄大夫,累迁大理卿。景云二年,转司农卿。
开元初,迁陕州刺史。州西太原仓控两京水陆二运,常自仓车载米至河际,然后登舟。师度遂凿地道,自上注之,便至水次,所省万计。六年,以蒲州为河中府,拜师度为河中尹,令其缮缉府寺。
先是,安邑盐池渐涸,师度发卒开拓,疏决水道,置为盐屯,公私大收其利。再迁同州刺史,又于朝邑、河西二县界,就古通灵陂,择地引雒水及堰黄河灌之,以种稻田,凡二千余顷,内置屯十余所,收获万计。特加金紫光禄大夫,寻迁将作大匠。
明年,左拾遗刘彤上言:“请置盐铁之官,收利以供国用,则免重赋贫人,使穷困者获济。”疏奏,令宰相议其可否,咸以为盐铁之利,甚裨国用。遂令师度与户部侍郎强循并摄御史中丞,与诸道按察使计会,以收海内盐铁。其后颇多沮议者,事竟不行。
师度以十一年病卒,年七十余。师度既好沟洫,所在必发众穿凿,虽时有不利,而成功亦多。先是,太史令傅孝忠善占星纬,时人为之语曰:“傅孝忠两眼看天,姜师度一心穿地。”传之以为口实。
强循者,凤州人。亦以吏干知名,官至大理卿。
又有和逢尧者,岐州岐山人。性诡谲,有辞辩。睿宗时,突厥默啜请尚公主,许之。逢尧以御史中丞摄鸿胪卿充使报命。既至虏庭,默啜遣其大臣谓逢尧曰:“敕书送金镂鞍,检乃银胎金涂,岂是天子意,为是使人换却。如此虚假,公主必应非实。请还信物,罢和亲之事。”遂策马而去。逢尧大呼,命左右引马回,谓曰:“汉法重女婿,令送鞍者,只取平安长久之义,何必以金银为升降耶?若尔,乃是可汗贪金而轻银,岂是重人而贵信?”默啜闻之,曰:“承前汉使,不敢如此,不可轻也。”遂设宴备礼。逢尧又说默啜令裹头著紫衫,南面再拜,遣子随逢尧入朝。
逢尧以奉使功,骤迁户部侍郎。寻以附会太平公主,左迁朗州司马。开元中,累转柘州刺史,卒于官。
潘好礼,贝州宗城人。少与乡人孟温礼、杨茂谦为莫逆之友。好礼举明经,累授上蔡令,理有异绩,擢为监察御史。开元三年,累转邠王府长史。俄而邠王出为滑州刺史,以好礼兼邠王府司马,知滑州事。王欲有所游观,好礼辄谏止之。后王将鹰犬与家人出猎,好礼闻而遮道请还。王初不从,好礼遂卧于马前,呼曰:“今正是农月,王何得非时将此恶少狗马践暴禾稼,纵乐以损于人!请先蹋杀司马,然后听王所为也!”王惭惧,谢之而还。
好礼寻迁豫州刺史,为政孜孜,而繁于细事,人吏虽惮其清严,亦厌其苛察。其子请归乡预明经举,好礼谓曰:“国法须平,汝若经业未精,则不可妄求也。”乃自试其子。经义未通,好礼大怒,集州僚笞而枷之,立于州门以徇于众。俄坐事左迁温州别驾卒。好礼常自以直道,不附于人。又未尝叙累阶勋,服用粗陋,形骸土木,议者亦嫌其邀名。
杨茂谦者,清河人。窦怀贞初为清河令,甚重之。起家应制举,拜左拾遗,出为临洺令。时洺州称茂谦与清漳令冯元淑、肥乡令韦景骏,皆有政理之声。茂谦以清白闻,擢为秘书郎。时窦怀贞为相,数称荐之,由是历迁大理正、御史中丞。开元初,出为魏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与司马张怀玉本同乡曲,初善而末隙,遂相纠讦,坐贬桂州都督。寻转广州都督,以疾卒。
杨諲,华阴人。高祖缙,陈中书舍人,以辞学知名。陈亡,始自江左徙关中。祖琮,绛州刺史。諲初为麟游令,时御史大夫窦怀贞检校造金仙、玉真二观,移牒近县,征百姓所隐逆人资财,以充观用。諲拒而不受,怀贞怒曰:“焉有县令卑微,敢拒大夫之命乎?”諲曰:“所论为人冤抑,不知计位高卑。”怀贞壮其对。又中宗时,韦庶人上表请以年二十二为丁限。及韦氏败,省司举征租调。諲执曰:“韦庶人临朝当国,制书非一,或进阶卿士,或赦宥罪人,何独于已役中男,重征丁课,恐非保人之术。”省司遂依軿所执,一切免之。諲由是知名,擢拜殿中侍御史。
开元初,迁侍御史。时崔日知为京兆尹,贪暴犯法。諲与御史大夫李杰将纠劾之。杰反为日知所构,諲廷奏曰:“纠弹之司,若遭恐胁,以成奸人之谋,御史台固可废矣。”上以其言切直,遽令杰依旧视事,贬日知为歙县丞。諲历迁御史中丞、户部侍郎。上曾于延英殿召中书门下与诸司尚书及瑒议户口之事,諲因奏人间损益,甚见嗟赏。时御史中丞宇文融奏括户口,议者或以为不便,敕百僚省中集议。时融方在权要,公卿已下,多雷同融议,諲独与尽理争之。寻出为华州刺史。
十六年,迁国子祭酒,表荐:“沧州人王迥质、瀛州人尹子路、汴州人白履忠,皆经学优长,德行纯茂,堪为后生师范,请追授学官,令其教授,以奖儒学之路。”及追至,迥质起家拜谏议大夫,仍为皇太子侍读;履忠以年老,不任职事,拜朝散大夫,放归家;子路直弘文馆教授。諲又奏曰:“窃见今之举明经者,主司不详其述作之意,曲求其文句之难,每至帖试,必取年头月日,孤经绝句。且今之明经,习《左传》者十无二三。若此久行,臣恐左氏之学,废无日矣。臣望请自今已后,考试者尽帖平文,以存大典。又《仪礼》及《公羊》、《穀梁》,殆将废绝,若无甄异,恐后代便弃。望请能通《周》、《仪礼》、《公羊》、《穀梁》者,亦量加优奖。”于是下制:“明经习左氏及通《周礼》等四经者,出身免任散官。”遂著于式。由是生徒为諲立颂于学门之外。再迁大理卿,以老疾辞职。二十三年,拜左散骑常侍。寻卒。赠户部尚书,谥曰贞。
瑒常叹《仪礼》废绝,虽士大夫不能行之。其家子女婚冠及有吉凶之会,皆按据旧文,更为仪注,使长幼遵行焉。
崔隐甫,贝州武城人,散骑侍郎亻鹿之曾孙也。祖济,太子洗马。父元彦,太平令。隐甫,开元初再迁洛阳令,理有威名。九年,自华州刺史转太原尹,人吏刊石颂其美政。十二年,入为河南尹。十四年,代程行谌为御史大夫。时中书令张说当朝用事,隐甫与御史中丞宇文融、李林甫劾其犯状,说遂罢知政事。
隐甫在职强正,无所回避。自贞观年李乾祐为御史大夫,别置台狱,有所鞫讯,便辄系之。由是自中丞、侍御史已下,各自禁人,牢扉常满。隐甫引故事,奏以为不便,遂掘去之。又宪司故事,大夫已下至监察御史,竞为官政,略无承禀。隐甫一切督责,事无大小,悉令谘决;稍有忤意者,便列上其罪,前后贬黜者殆半,群僚侧目。是冬,敕隐甫校外官考。旧例皆委细参问,经春未定。隐甫召天下朝集使,一时集省中,一日校考便毕,时人伏其敏断。帝尝谓曰:“卿为御史大夫,海内咸云称职,甚副朕之所委也。”
隐甫既与张说有隙,俄又递为朋党,帝闻而恶之,特免官,令归侍母。岁余,复授御史大夫。迁刑部尚书,母忧去官。二十一年,起复太原尹,仍为河东采访处置使。复为刑部尚书,兼河南尹。二十四年,车驾还京,以隐甫为东都留守,为政严肃,甚为人吏之所叹服。寻卒。
李尚隐,其先赵郡人,世居潞州之铜鞮,近又徙家京兆之万年。弱冠明经累举,补下邽主簿。时姚珽为同州刺史,甚礼之。景龙中,为左台监察御史。时中书侍郎、知吏部选事崔湜及吏部侍郎郑愔同时典选,倾附势要,逆用三年员阙,士庶嗟怨。寻而相次知政事,尚隐与同列御史李怀让于殿廷劾之,湜等遂下狱推究,竟贬黜之。时又有睦州刺史冯昭泰,诬奏桐庐令李师等二百余家,称其妖逆,诏御史按覆之。诸御史惮昭泰刚愎,皆称病不敢往。尚隐叹曰:“岂可使良善陷枉刑而不为申明哉!”遂越次请往,竟推雪李师等,奏免之。俄而崔湜、郑愔等复用,尚隐自殿中侍御史出为伊阙令,怀让为魏县令。湜等既死,尚隐又自定州司马擢拜吏部员外郎,怀让自河阳令擢拜兵部员外郎。尚隐累迁御史中丞。时御史王旭颇用威权,为士庶所患。会为仇者所讼,尚隐按之,无所容贷,获其奸赃钜万,旭遂得罪。尚隐寻转兵部侍郎,再迁河南尹。
尚隐性率刚直,言无所隐,处事明断。其御下,豁如也。又详练故事,近年制敕,皆暗记之,所在称为良吏。
十三年夏,妖贼刘定高夜犯通洛门,尚隐坐不能觉察所部,左迁桂州都督。临行,帝使谓之曰:“知卿公忠,然国法须尔。”因赐杂彩百匹以慰之。俄又迁广州都督,仍充五府经略使。及去任,有怀金以赠尚隐者,尚隐固辞之,曰:“吾自性分,不可改易,非为慎四知也。”竟不受之。累转京兆尹,历蒲、华二州刺史,加银青光禄大夫,赐爵高邑伯,入为大理卿,代王鉷为御史大夫。
时司农卿陈思问多引小人为其属吏,隐盗钱谷,积至累万。尚隐又举按之,思问遂流岭南而死。尚隐三为宪官,辄去朝廷之所恶者,时议甚以此称之。二十四年,拜户部尚书、东都留守。二十八年,转太子宾客。寻卒,年七十五,谥曰贞。
吕諲,蒲州河东人。志行修整,勤于学业。少孤贫,不能自振。里人程楚宾家富于财,諲娶其女,楚宾及子震皆重其才,厚与资给,遂游京师。天宝初,进士及第,调授宁陵尉,本道采访使韦陟嘉其才,辟为支使。陇右、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奏充度支判官,累兼卫佐、太子通事舍人。諲性谨守,勤于吏职,虽同僚追赏,而塊然视事,不离案簿,翰益亲之,累兼虞部员外郎、侍御史。
禄山之乱,哥舒翰败,肃宗即位于灵武,諲驰赴行在。内官硃光辉、李遵骤荐有才,帝深遇之,超拜御史中丞,进奏无不允从。幸凤翔,迁武部侍郎,赐金紫之服。十月,克复两京,诏厓与三司官详定陷贼官陈希烈已下数百人罪戾轻重。諲用法太深,君子薄之。
乾元二年三月,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知门下省事。七月,丁母忧免。十月,起复授本官,兼充度支使,迁黄门侍郎。上元元年正月,加同中书门下三品,赐门戟。既立于第门,或谓諲曰:“吉庆之事,不宜凶服受之。”諲遂权释缞麻,当中而拜,人皆笑其失礼。累加银青光禄大夫,东平男。
諲既为相,用妻父程楚宾为卫尉少卿,子震为员外郎。中官马上言出纳诏命,諲昵之。有纳赂于上言求官者,諲补之蓝田尉。五月,上言事泄笞死,以其肉令从官食之,諲坐贬太子宾客。
七月,授諲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兼御史大夫,充澧、朗、忠、硖五州节度观察处置等使。諲至治所,上言请于江陵置南都。九月,敕改荆州为江陵府,永平军团练三千人,以遏吴、蜀之冲。又析江陵置长宁县。又请割潭、衡、连、道、邵、柳、涪等七州隶江陵府。
先是,张惟一为荆州长史,己为防御使,陈希昂为司马。希昂,衡州酋帅,家兵千人在部下,自为籓卫。有牟遂金仕至将军,为惟一亲将,与希昂积憾。率兵入惟一衙,索遂金之首,惟一惧,即令斩首与之。自是军政归于希昂。及諲至,奏追希昂赴上都,除侍御史,出为常州刺史、本州防御使。希昂路由江陵,諲伏甲击杀之,部下皆斩,积尸于府门。府中慑服,始奏其罪。
又妖人申奉芝以左道事李辅国,擢为谏议大夫。辅国奏于道州界置军,令奉芝为军校,诱引群蛮,纳其金帛,赏以绯紫,用囊中敕书赐衣以示之,人用听信。军人例衣硃紫,作剽溪洞,吏不敢制,已积年矣。潭州刺史庞承鼎忿之,因奉芝入奏,至长沙,絷之。首赃巨万,及左道文记,一时搜获,遣使奏闻。辅国党奉芝,奏召奉芝赴阙。既得召见,具言承鼎曲加诬陷。诏鞫承鼎诬罔之罪,令荆南府按问。諲令判官、监察御史严郢鞫之。諲上疏论其事,肃宗怒,流郢于建州。承鼎竟得雪,后奉芝竟以赃败流死。人重諲之守正,其刚断不挠,皆此类也。
初諲作相,与同列李揆不协。及諲被斥二年,以善政闻,揆恶之,因言置军湖南不便,又使人往荆、湖,密伺諲过。諲知之,乃上疏论揆,揆坐贬袁州长史。
諲素羸疾,元年建卯月卒,赠吏部尚书,有司谥曰肃。故吏度支员外郎严郢请以二字曰“忠肃”,博士独孤及坚议以“肃”为当,从之。諲在台司无异称,及理江陵三年,号为良守。初郡人立祠,諲殁后岁余,江陵将吏合钱十万,于府西爽垲地大立祠宇,四时祠祷之。
萧定,字梅臣,江南兰陵人,左仆射、宋国公瑀曾孙也。父恕,虢州刺史,以定赠工部尚书。定以廕授陕州参军、金城丞,以吏事清干闻。给事中裴遵庆奏为选补黜陟使判官。回改万年主簿,累迁侍御史、考功员外郎、左右司二郎中。为元载所挤,出为秘书少监,兼袁州刺史,历信、湖、宋、睦、润五州刺史,所涖有政声。
大历中,有司条天下牧守课绩,唯定与常州刺史萧复、豪州刺史张镒为理行第一。其勤农桑,均赋税,逋亡归复,户口增加,定又冠焉。寻迁户部侍郎、太常卿。硃泚之逆,变姓名藏匿里闾间。京师平,首蒙旌擢,除太子少师。兴元元年卒,年七十七,加赠太子太师。
蒋沇,莱州胶水人,吏部侍郎钦绪之子也。性介独好学,早有名称。以孝廉累授洛阳尉、监察御史。与兄演、溶,弟清,俱以干局吏事擅能名于天宝中。长史韩朝宗、裴迥咸以推覆检勾之任委之,处事平允,剖断精当,动为群僚楷式。乾元后,授陆浑、盩厔、咸阳、高陵四县令。当军旅之后,疮痍未平,沇竭心绥抚,所至安辑。副元帅郭子仪每统兵由其县,必诫军吏曰:“蒋沇令清而严干,供亿故当有素,士众得蔬饭见馈则足,无挠清政。”其为名人所知如此。
稍迁长安令、刑部郎中、兼侍御史,领渭桥河运出纳使。时元载秉政,廉洁守道者多不更职,沇以故滞于郎位,久不徙官。
大历十二年,常衮以群议称沇屈,擢拜御史中丞、东都副留守。寻迁刑部侍郎、删定副使。改大理卿,持法明审,号为称职。
建中元年冬,銮驾幸奉天,沇奔行在,为贼候骑所拘执,欲以伪职诱之,因绝食称病,潜窜里闾间。京师平,首蒙旌擢,拜右散骑常侍。寻以疾终,年七十四,追赠工部尚书。
薛珏,字温如,河中宝鼎人。祖宝胤,邠州刺史。父纮,蒲州刺史。珏少以门廕授懿德太子庙令,累授乾陵台令。无几,拜试太子中允,兼渭南尉,奏课第一。间岁,复以清名尤异闻,迁昭德令。县人请立碑纪政,珏固让不受。迁楚州刺史、本州营田使。
先是,州营田宰相遥领使,刺史得专达,俸钱及他给百余万,田官数百员,奉厮役者三千户,岁以优授官者复十余人。珏皆条去之,十留一二,而租入有赢。为观察使诬奏,左授硖州刺史,迁陈州刺史。
建中初,上分命使臣黜陟官吏,使淮南李承以珏楚州之去烦政简,使山南赵赞以珏硖州之廉清,使河南卢翰以珏之肃物,皆以陟状闻,加中散大夫,赐紫。宣武军节度使刘玄佐署奏兼御史大夫、汴宋都统行军司马。无几,李希烈自汴州走,除珏汴州刺史,迁河南尹,入为司农卿。
当是时,诏天下举可任刺史、县令者,殆有百人。有诏令与群官询考,及延问人间疾苦,及胥吏得失,取其有恻隐、通达事理者条举,什才一二。宰相将以辞策校之。珏曰:“求良吏不可兼责以文学,宜以圣君爱人之本为心。”执政卒无难之,皆叙进官,颇多称职。
贞元五年,拜京兆尹。珏刚严明察,练达法理,以勤身率下,失于纤巧,无文学大体。八年,坐窦参改太子宾客。无几,除岭南节度观察使。以疾卒,年七十四,废朝一日,赠工部尚书。有子存庆,自有传。
李惠登,平卢人也。少为平卢裨将。安禄山反,遂从兵马使董秦海转收沧、棣等州,轻师远斗,贼不能支。史思明反,复陷于贼。脱身投山南节度使来瑱,奏授试金吾卫将军。
李希烈反,授惠登兵二千,镇隋州。贞元初,举州归顺,授隋州刺史、兼御史中丞。遭李忠臣、希烈歼残之后,野旷无人。惠登朴素不知学,居官无拔萃,率心为政,皆与理顺。利人者因行之,病人者因去之,二十年间,田畴辟,户口加。诸州奏吏入其境,无不歌谣其能。及于頔为山南东道节度,以其绩上闻,加御史大夫,升其州为上。寻加检校国子祭酒。及卒,加赠洪州都督。
任迪简,京兆万年人。举进士。初为天德军使李景略判官。性重厚,尝有军宴,行酒者误以醯进。迪简知误,以景略性严,虑坐主酒者,乃勉饮尽之,而伪容其过,以酒薄白景略,请换之,于是军中皆感悦。及景略卒,众以迪简长者,议请为帅。监军使闻之,拘迪简于别室,军众连呼而至,发户扃取之。表闻,德宗使察焉,具以军情奏,除丰州刺史、天德军使,自殿中授兼御史大夫,再加常侍。追入,拜太常少卿、汝州刺史、左庶子。
及张茂昭去易定,以迪简为行军司马。既至,属虞候杨伯玉以府城叛,俄而众杀之。迪简兵马使张佐元又叛,迪简政杀之,乃得入。寻加检校工部尚书,充节度使。
初,茂昭奢荡不节,公私殚罄。迪简至,欲飨士,无所取给,乃以粝食与士同之。身居戟门下凡周月,军吏感之,请归堂寝,迪简乃安其位。三年,以疾代,除工部侍郎,至京,竟不能朝谢。改太子宾客卒,赠刑部尚书。
范传正,字西老,南阳顺阳人也。父伦,户部员外郎,与郡人李华敦交友之契。传正举进士,又以博学宏辞及书判皆登甲科,授集贤殿校书郎、渭南尉,拜监察、殿中侍御史。自比部员外郎出为歙州刺史,转湖州刺史,历三郡,以政事修理闻。擢为宣歙观察使,受代至京师,宪宗闻其里第过侈,薄之,因拜光禄卿。以风恙卒,赠左散骑常侍。
传正精悍有立,好古自饬。及为廉察,颇事奢侈,厚以财货问遗权贵,视公蓄如私藏,幸而不至甚败。褐衣时游西边,著《西陲要略》三卷。
袁滋,字德深,陈郡汝南人也。弱岁强学,以外兄道州刺史元结有重名,往来依焉。每读书,玄解旨奥,结甚重之。无何,黜陟使赵赞以处士荐,授试校书郎。何士干镇武昌,辟为从事,累官詹事府司直。部有邑长,下吏诬以盗金,滋察其冤,竟出之。御史中丞韦縚闻之,荐为侍御史,转工部员外郎。
贞元十九年,韦皋始通西南蛮夷,酋长异牟寻贡琛请使,朝廷方命抚谕,选郎吏可行者,皆以西南遐远惮之。滋独不辞,德宗甚嘉之,以本官兼御史中丞,持节充入南诏使。未行,迁祠部郎中,使如故。来年夏,使还,擢为谏议大夫。俄拜尚书右丞,知吏部选事。出为华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潼关防御使、镇国军使。以宽易清简为政。百姓有至自他境者,皆给地以居,名其居曰义合里。专以慈惠为本,人甚爱之。然百姓有过犯者,皆纵而不理。擒盗辄舍,或以物偿之。征拜金吾卫大将军,耆耋鳏寡遮道不得进。杨于陵代其任,宣言谓百姓曰:“于陵不敢易袁公之政。”然后罗拜而诀。
上始监国,与杜黄裳俱为相,拜中书侍郎、平章事。会韦皋殁,刘辟拥兵擅命,滋持节安抚。行及中路,拜检校吏部尚书、平章事、剑南西川节度使,百姓立生祠祷之。征拜户部尚书,连为荆襄二帅,改彰义军节度、随唐邓申光等州观察使。逆贼吴元济与官军对垒者数年,滋竟以淹留无功,贬抚州刺史。未几,迁湖南观察使卒,年七十,赠太子少保。
滋工篆籀书,雅有古法。因使行,著《云南记》五卷。尝读刘晖《悲甘陵赋》,叹其褒善惩恶虽失《春秋》之旨,然其文不可废,因著《甘陵赋后序》。
子都,仕至翰林学士。
薛苹,河东宝鼎人也。少以吏事进,累官至长安令,拜虢州刺史。朝廷以尤课擢为湖南观察使,又迁浙江东道观察使,以理行迁浙江西道观察使。廉风俗,守法度,人甚安之。理身俭薄,尝衣一绿袍,十余年不易,因加赐硃绂,然后解去。
苹历三镇,凡十余年,家无声乐,俸禄悉以散诸亲族故人子弟。除左散骑常侍致仕。时有年过悬车而不知止者,唯苹年至而无疾请告,角巾东洛,时甚高之。卒,年七十四,赠工部尚书。
阎济美,登进士第。累历台省,有长者之誉。自婺州刺史为福建观察使,复为润州刺史、浙西观察使。所至以简淡为理,两地之人,常赋之外,不知其他。入拜右散骑常侍。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入为秘书监。以年及悬车,上表乞骸骨,以工部尚书致仕。后以恩例,累有进改。及殁于家,年九十余。
赞曰:圣人造世,才杰济时。在理致治,无为而为。坑鹔非议,简易从规。乐只君子,邦家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