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裸群女神牛肆毒 放铁砂仙法有灵

  却说何仙姑被妖人吐出黑烟,一阵头晕,从云端堕于地下,一霎时人事几乎不剩幸他究是修炼之体,当时虽然禁受不住,俨然和死去一般,但经妖人吆喝,众人将他搀扶起身,一转动间,周身血脉又得以运行,立刻便回复了神思。便睁目一看,见妖人立在一边,督率许多女子,就是方才所见那批赤身裸体愁眉苦脸之辈,将自己身子扛了起来,往后面走去。仙姑只求离开那个裸体妖人,生死一切暂且置之度外,当下见扛他的人有相对弹泪的、有窃窃怨语的,所说的话因发声极轻,不甚听得清楚,但可揣知确是忿恨妖人,咒他速死的意思。仙姑不觉暗暗伤心道:“这批女人倒都是有廉耻的,这也难得了。”看他们扛过堂屋后面,妖人并不跟来,心中宽慰了一大半,忙含笑对众人说:“众位姊妹,不用害怕,不必忧虑,我是来救你们的,不道遭此毒手。你们的主人现被妖人摄在三百里外一个千人坑中,有土地神派鬼卒守护,不会吃亏。”众人听了,不觉一齐吃惊。有那胆大些的问他究是什么人,因甚前来相救,怎知家主在千人坑中,怎生能和土地谈天?仙姑只把自己来历说了一句,忽听外面妖人呼叱之声由远而近,众人慌忙把仙姑扛入一间精致的小房内,将他丢在一张榻上,因恐妖人进来A大家夺门而去,只把仙姑一人剩下,再也没有理会。仙姑恐妖人再来缠绕,趁着室中无人,赶紧一跃下牀,见房子外面有个小小天井,便用力穿牖而出,就在天井中升起云中,找那土地时,却已不见。慌忙赶去庙中,向下一望,只见那土地婆婆正对着一个鬼卒带哭带说的,在那神座之下讲说自己被难之事。

  仙姑心中十分感动,忙按下云头,大呼道:“土地太太,不要替古人担忧,你那好友何大姑娘回来了也。”那土地听说,又见仙姑已娉娉婷婷、机机伶伶的立在面前,不觉转悲为喜,说道:“你这人哪,把人家急得要死,你倒惬惬意意的,还向人说笑咧。”仙姑忙笑谢他眷注之情,随把经过情形报告于他。

  土地听了不觉吐舌道:“你也忒会闯祸,我原关照过你,那妖不比寻常树精木怪,着实有点法力,不是你我所能轻故。既城隍爷这么示谕,自然必有仙人来救大户一家,偏你那般性急,硬要前去试干一下,可知毕竟吃了亏了。”仙姑笑了笑,说道:“修道人志在济世,那里管得许多。如今城隍说的仙人不知何时可到,而眼前那位吴大户却不免有性命之忧。我的主见还是要去设法把他迁个稳妥秘密所在,使妖人寻他不得,才免得危险。要是不然,那妖知我脱逃,势必疑我去救那大户,大户一条性命不是害在我手内么?”土地道:“那也不一定,你既走了,那妖自顾寻乐要紧,怎见得定去找那吴大户呢?”仙姑笑道:“但愿如此才好。我的意思是宁可小心一些,免得救人反害人,增我的罪孽。你有守土之责,不能轻离汛地,我是一无责任的人,即刻就要去看望一下,不管那妖在否,务必将大户移至别处方好。”土地阻拦不住,只得由他自去。

  仙姑起至半空,催云急进,哪消片时,就到了那个千人坑。

  即有奉命看守大户的鬼卒迎住,急急忙忙禀称:“刚才妖人来过,已将吴大户■h。大姑若早来一步,就可会得着他了。”仙姑不觉顿足一叹,问妖人往哪方去了,可曾瞧清?鬼卒说是向东北方面去的。仙姑吩咐鬼卒回去,自己便驾云向东北方赶去。

  赶过两座山头,已见前面似有一团黑气,隐隐约约的,随风吹向前方,仙姑知道必是妖人。因他行动迂缓,原想赶在他身后,挥剑刺死了他,免得多费手脚,忽又转想,妖人必是挟了大户同走,所以如此迂慢,我这一剑伤了妖人,岂不将大户丢下地去,一条性命仍是不保,说不得只好努力迫上,大呼:“妖人休走,留下吴大户。”妖人回头一望,不觉喜欢道:“原来又是你这丫头。头先被你逃走,使我大不开心,此刻怎又自己送上门来?”他一面说一面降在一座大山顶上,把大户一丢,向空中招手叫道:“好妹子呀,快来见你哥哥么?”仙姑大怒,飞至山巅,掣剑直取妖人。妖人拔佩刀迎住,刀来剑往,剑去刀迎,战有数十回合,那妖性急起来,就地一滚现出原形,乃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青牛,抱着两只牛角,猛触仙姑。仙姑知道厉害,急想逃走。那牛灵便无比,伸一腿飞踢仙姑。仙姑纵有道术,那经得神牛功行胜他十倍,挨这一腿,便觉站立不定,仰翻在地。那牛又变做吴大户模样儿,笑嘻嘻说道:“好妹子哪,你别怕,爱你的相儿娇,肉儿白,咱今带你回去,大家耍子儿,过这开心无忧的日子。你要顺从了咱,才知道不辱没你咧!”说着,便用力把仙姑掮起。他也不再顾那吴大户,背起仙姑腾云而起。仙姑心中明白,苦的是受这一踢,气力垂尽,幸得佩剑在身,还想拣他要害处奋力刺他几下,比及仔细一瞧,这才叫起苦来,原来那牛浑身上下皮质极厚,以指弹之,作金石声,情知宝剑之力未必能够伤他,看来此番真吃定了他的亏了。心中一急,由不得拼出全身力气揪那牛角,拔他牛毛,再用双足向那牛尻狠踢。哪知牛力真大,牛皮真厚,竟似毫无知觉一般,尽管背着仙姑缓缓而行,口中还不住的唱些不干不净的村歌儿。仙姑闹了一回,自觉再不能和他抵敌,一时香汗淫淫,芳心怵怵,一心想思量个自尽的法儿,想了一回,不觉凄然下泪,高叫一声:“玄女师尊、铁拐师兄,承你等盛意指示修道门径,谁知道行未成,微命先捐,两位师尊可能晓得你那苦命弟子在此受难么?”叫了一会,又痛哭一阵,看看到了吴大户家,便欲拔剑自刎,蓦然回想道:“不可不可!曾听人说,一个人自寻死路是最不中用的东西,非至死在临头,何必轻于尝试?好在宗旨坚定,拼却一死,何事不可为?便要走这绝路,也可缓得须臾,且再看他如何对付我。”想到这里,妖人已到了院中,亲把仙姑送进房去,丢在一张牀上,喊起一班裸体女子前来看守,吩咐道:“这是我心爱的美人,你们好好看管,要是再被逃走,尔等就休想活命。”说毕喜笑而去。

  女子们见仙姑被抓回,一个个泪承双睫,对他说道:“我们是该死的,弄到如此地步,这也不必说了。你这位姐姐既已逃出性命,怎又落他手中,和我们一样受那妖人凌辱,岂不可痛?”仙姑正想脱身之计,听了这话,也不及和他们诉说。谁知妖人去不多时,又早跳进房来,却把浑身上下剥得个一丝不挂,三脚两步走近牀沿,笑道:“好妹子,咱俩该来快活一下了。”仙姑这一急真是非同小可,疾忙推开那几个裸体女子,跳下牀来,拔剑在手攻那妖人。妖人手无寸铁,张口一喷,那股可怕的青烟又出来了,仙姑和许多女子皆晕绝于地。仙姑灵性,还不甚迷惑,见那妖人仍幻人形,笑容满面来剥他衣服,看看把衣带都解开了。仙姑苦在心头,浑身发软,毫无抵抗之力,只有流泪干急的份儿。

  正在万分危急的当儿,忽听得半空中惊天动地一个大霹雳,震得那所坚固巍大的大厦前后上下四围都岌岌摇动起来。这一来,才吓得妖人大叫一声,急忙忙逃了出去。仙姑却被雷声震醒,蹷然而起,看那班女子却仍是昏昏沉沉,如死如痴。仙姑知道这雷本是凭空而至,必定有些道理在内,很想急于出去,但他心中慈善,眼见一班女子如此受辱,自己不见则已,既然现在眼前,怎能弃之而走?可恨青烟厉害,一时三刻未必能够还魂转来,自己又没法子可以解救他们。正踌躇哩,蓦然一阵金光闪入院内,满院子全是金光,眼睛都被迷住,良久才张得开来,却见一位仙女脚踏红莲站在当中,旁边许多侍女,一个个美秀清华,簇拥着仙女向那仙姑笑呼道:“兰仙还不快走,难道不怕妖人挫辱吗?”仙姑俯伏在地,叩谢救命之德,并问仙乡法号。仙女忙命侍女辈拉起,笑道:“你我同门,只合平辈相待,何敢当此大礼?”因对仙姑说是九天上元夫人,也是玄女弟子,和仙姑只算同学,奉师命知老君祖师青牛被童子放出,跑下凡界,在此肆毒。师尊已知师弟一念仁慈,不量德力,妄思越份行为,其罪难恕,而此心可嘉,因此命我前来相救,并传你除妖之法。着你以后专心用功,不必多参与外事,免得魔生劫动,自取大咎。此番恕你初次,不加罪谴,师妹可即叩谢师恩。”仙姑听了,不觉惊然内怍,跪下去向空叩谢过了。

  夫人把袖子一拂,众裸女皆如梦醒,纷纷而起,向着夫人和仙姑、侍女等发怔,不知是怎生一回事儿。仙姑正想再对他们说几句话儿,夫人伸手把他一拉,满屋中金光一起,一转眼时,早已出了院子,到了山上。

  原来仙姑洞府即在面前,夫人带领一班侍女,着仙姑先行进了洞府。仙姑万分感激,再三称谢。夫人笑而止之,说道:“彼此同道姊妹,况是师尊之命,何足言谢?”仙姑问起妖牛来头,夫人叹道:“这也是一桩小小劫数,无可奈何的事情。这原是老君祖师坐骑,派定一个童子监守,从前你铁拐道友未成仙道,也曾吃过这东西的亏,后来是文始先生亲去收取上山,才脱了铁拐之厄。彼时老君祖师因童子疏忽,曾拟将他治罪,得众师弟兄力求才免,不料此番祖师因海中螺狮壳内大做道场,魔教中人乘机与我教为难,众师兄已将邪魔打败,不料魔教祖师亲来海底,设下擂台一座,口出狂言,将众师兄用符咒禁住,不得脱身,幸得祖师亲临,方能解围。祖师在海中五天,因用不着坐骑,将青牛留在宫中,不料守牛童子和另外几个童子骑牛赛跑,因牛行迂缓,愤然鞭了他一下,那牛怀恨在心,趁童子疲倦时候睡在草地上,它就脱难而逃,再投凡界。这事发生已有三日,下界自然有几个月了,须知那牛一下凡间,四处乱闯,已在各处闹了许多事情。被东华帝君、真武大帝得知,派人驱逐,方至此地。因吴大户前生是屠牛的,此生又爱吃牛肉,所以受祸之烈,也比别家更甚。如今老君已把童子谪贬人间,另派妥当老成的童子前来收领神牛,大概不久也快到了。再者,师尊说:『大凡修仙人,多立功德乃根基惟一无二的法门。』你此番之事,虽近于不自度量,究竟如此存心,不得有错,命你收伏此物之后,可先学些护身本领,待十年后,可即去山下走走,做些有益人民的事情,到时师尊自然还有嘱咐的话。你只小心用功,等候他的法旨就是了。”仙姑一一应诺。夫人因取出一粒小如芥子的铁沙,说:“师尊命你将此沙携去,与神牛见阵,乘机将此物抛入土中,自有奇验。当心当心,不要误事。我也不同你去,只在此地等你罢。”仙姑拜受了铁沙,却想不出如何用法,如此小小东西,怎能收伏那头强悍而硕大的神牛呢?因夫人更不再说,也不敢多言,怀闷在心,别了夫人就腾云而去。

  仍至吴大户家,未落云头,就听得一片呼号哀泣之声。拨云下望,只见院中许多柱子上绑着那班裸女,那妖人正在手持器械,逐人抽打哩。情知必为本人脱逃,妖人疑是他们私放,所以严刑究治。仙姑心中大为不忍,疾忙下落云头,立在院外,手按宝剑,大呼道:“孽兽安得无礼,看剑罢!”一剑飞去,妖人已有准备,因手无兵器,即持庭中一个大石墩相迎,墩被剑削,分而为二,一半堕地,一半仍在妖手。妖人大愤,正想施展妖法。仙姑手中沙忽然飞出,落于地上。仙姑出于意外,叫声“啊呀”,忙要去拾,低头一看,不过平地上长出一片沙泥,越长越多、越深、越广。一霎时间,把妖人双足陷入沙中,急得妖人呼喊如雷,左足才起,右足又陷,右足未拔,左足陷得更深。仙姑方知仙家至宝有如此妙用,于是站立空中,仗剑指定妖人,喝道:“兀那神牛,你是老君祖师坐骑,休说寻常畜类没你那么福份,就是人间富贵王侯,要学你的长生自在,也只徒形梦想。你一动物弄到如此地位,一则祖师高厚天恩,另眼看觑,二则也是你自己根基深厚,又有那么久远的功行,这是何等荣幸之事,你正该逐步上进,再求高升,不难列身仙班,怎么自甘下流,一再逃落凡间,贻害民人?如今祖师因你不肖,已将管你的童子谪降凡尘,你的心中何安?你这等行为,头先那个大雷就可将你击死,你晓得那雷是怎样打起来的?乃是玄女仙尊派上元夫人前来救我,顺便发雷儆你。总因你是祖师坐骑,大家都不肯绝手相害,要是不然,你便有一百条性命也早完结了。你明白了么?”妖人至此方才晓得抵抗不过,不觉愤怒全消,桀傲尽去,立在沙中,只是下泪哀求,语语认罪,恳求大仙饶耍仙姑把手一指,说一句“止”,那沙便不再升高,妖人半个身子却已埋在里边,再也动弹不得。

  这原是仙姑怜悯神牛,胡乱试着止定的,因想:“此沙似乎通得人性,既能随心而起,定能遵命而止。”果然一试就效,不觉心中大悦,因又说道:“不说别的,只讲眼前的情事。我这一粒神沙就可以活埋你三年五载,看你可还有自全之法?如今暂留你的性命,也不是怜你哀求之苦,仍是瞧在祖师份上。你要晓得,你这一离了祖师,到处都有杀身之患。若能洗心革面,从此安分守己,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利害从违,在你自决。你既通得灵性,能够变化一霎,识得顺逆,懂得好歹,你快自己去想想罢!我要走了,委屈你暂在土中多立一回,好在这几天你也享足了福份,吃饱了肉食,就在此多立几天,也不要紧,大概不多几时,你那新主人也就来带你回去了也。”说毕,又看那批女人,因先被绑在柱上,吊得高高的,都未埋人沙中。仙姑用手一指,各人绳索皆去。仙姑带着他们回到后房,令他们穿上衣服,把上项情事并自己来历一一告诉他们,着他们都望空拜谢玄女和上元夫人垂救之恩。诸女拜过了,又都谢仙姑。

  仙姑笑而止之,因言:“大户现在某处山中,即刻就着土地设法救回,不必惦念。此次虽吃些亏辱,幸无性命之忧,至于受祸之根,因他多吃牛肉而起,以后最好能少杀生物,自有无量功德也。”说毕告辞而起,耳中只听得神牛哀号之声,仙姑不觉下泪,叹息道:“来时听得女子们哭泣,此时却又听得他哀呼,眼前报应捷于雷电,世人不悟,恣为强梁,岂不可悲可叹!”行至途中,见西方一朵白云,护着一个牧童打扮的如飞而来,情知必是老君派来收取神牛之人,停步一望,果见他落在大户院中,仙姑才放下了心,回去本洞。未知仙姑怎样送回吴大户,却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