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袁生
贞元初,陈郡袁生者,尝任参军于唐安。罢秩游巴川,舍于逆旅氏。忽有一夫,白衣来谒。既坐,谓生曰:“某,高氏子也,家于此郡新明县。往者常职军伍间,今则免矣。故旅游至此。”生与语,其聪辩敏博,迥出于人,袁生奇之。又曰:“某,善算者,能析君平生事。”生即讯之,遂述既往事,一一如笔写。生大惊,是夕,夜既深,密谓袁生曰“我非人也。幸一陈于君子,可乎?”袁生闻之惧,即起曰:“君非人,果鬼乎是将祸我耶!”高生曰:“吾非鬼,亦非祸君,所以来者,将有托于君耳。我赤水神,有祠在新明之南,去岁淫雨数月,居舍尽圯,郡人无有治者,使我为风日所侵铄,且日为樵牧者欺侮,里中人视我如一抔土耳。今我诉于子,子以为可,则言;不,则去。无恨乎?”袁生曰:“神既有愿,又何不可哉!”神曰:“子来岁当调补新明令,傥为我重建词宇,以时奠祀,则真幸之甚者。愿无忘。”袁生诺之。既而又曰:“君初至邑时,当一见诣。然而人神理隔,虑君仆吏有黩于我,君当屏去其吏,独入庙中,冀尽一言耳。”袁生曰:“谨奉教。”
是岁冬,袁生果补新明令。及至任讯之,果有赤水神庙,在县南数里。旬余,遂诣之。未至百余步,下马屏车吏,独入庙中。见其檐宇摧毁,蓬荒如积。伫望久之,有一白衣丈夫自庙后来,高生也,色甚喜。既拜,谓袁生曰:“君不忘前约,今日乃诣我,幸何甚哉!”于是偕行庙中。见阶垣下有一老僧,具桎梏,数人立其旁。袁生问曰:“此何为者?”神曰:“此僧乃县东兰若道成师也。有殃,故吾系。一岁矣。每旦夕,则鞭捶之。従此旬余,当解之。”袁生又曰:“此僧既存,安得系于此乎?”神曰:“以生魄系之。则其人自沈疾,亦安能知吾之为哉!”神告袁生曰:“君幸诺我建庙,可疾图之。”袁生曰:“不敢忘。”既归,将计其工,然贫甚,无以为资,因自念曰:“神人所言系道成师之魄,当沈疾。又云,従此去旬余,当解之。吾今假发他语,俾建其庙宇,又安有疑乎?”
于是径往县东兰若问之,果有成师者,卧疾一岁矣。道成曰:“某病且死,旦夕则一身尽痛。”袁生曰:“师疾如是,且近于死矣。然我能愈之。师能以缗货建赤水神庙乎?”道成曰:“疾果愈,又安能以缗货为事哉!”袁生即绐曰:“吾善视鬼,近谒赤水神庙,见师魂具桎梏系于垣下,因召赤水神问其事,曰:‘此僧有宿殃,故系于此。’吾怜师之苦,因告其神:‘何为系生人可疾解之。吾当命此僧以修建庙宇,慎无违也。’神喜而诺我,曰:‘従此去旬余,当舍其罪。’吾故告师,疾将愈,宜修赤水神庙也。无以疾愈,遂怠其心。如此,则祸且及矣。”道成伪语曰:“敬受教。”后旬余,果愈。因召门弟子告曰:“吾少年弃家学浮屠氏法,迨今年五十,不幸沈疾。向者袁君谓我曰:‘师之病,赤水神所为也。疾愈,可修补其庙。’夫置神庙者,所以佑兆人,祈福应。今既有害于我,安得不除之乎?”即与其徒持锤诣庙,尽去神像及祠宇,无一遣者。
又明日,道成谒袁生。袁生喜曰:“师病果愈乎吾之语岂妄耶!”道成曰:“然。幸君救我,何敢忘君之恩乎?”袁生曰:“可疾计修赤水神庙也,不然,且惧为祸。”道成曰:“夫神所以赖于人者,以其福可延,戾可弭,旱亢则雩之以泽,潦淫则萗之以霁。故天子诏天下郡国,虽一邑一里必建其祠,盖用为民之福也。若赤水神者,无以福人而为害于人,焉可不去之!已尽毁其庙矣。”袁生且惊且惧,遂谢之。道成气益丰,而袁生惧甚。
后月余,吏有罪,袁生朴之,无何,吏死,其家诉于郡,坐徙端溪。行至三峡,忽遇一白衣立于路左,视之,乃赤水神也。曰:“向托君修我祠宇,奈何致道成毁我之舍,弃我之像,使一旦无所归,君之罪也。今君弃逐穷荒,亦我报仇耳。”袁生即谢曰:“毁君者,道成也。何为罪我?”神曰:“道成师福盛甚,吾不能动。今君禄与命衰,故我得以报。”言已不见。生恶之,后数日,竟以疾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