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观音收伏黑妖
话说孙行者到了黑风山上,忽听草坡有人言语。他却潜踪闪在石崖之下,偷睛观看。原来一个黑汉,一个道人,一个白秀才,都在高谈阔论。正说中间,那黑汉笑道:“后日是我母难之日。我昨夜得件宝贝,名唤锦襕佛衣,明日开宴,邀请道官庆贺佛衣,称为佛衣会好么?”道人笑道:“妙,妙!”行者闻得佛衣之言,怒气难忍,跳出石崖,举起金棒,高叫:”贼怪!偷了袈裟,要做甚么佛衣会,快将还我!”喝声“休走”。举棒就打。慌得黑汉化风而逃,道人驾云而走,只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拖将过来,却是一条白花蛇怪。
径入山寻那黑汉,转过尖峰,只见崖前耸出一座洞府。行者近前,门上横石书六个大字,乃“黑风山黑风洞”。即便轮捧叫道:“快送老爷的袈裟出来!”那小妖急报黑汉道:“大王,佛衣会做不成了,有个毛脸和尚来取袈裟。”黑汉草坡被赶,坐还未稳,又听那话,恼得披挂出门,叫道:“你是甚么和尚?”行者道:“你老外公乃大唐上国驾前御弟三藏法师徒弟孙悟空。昨因院内失火,你这厮趁火盗了袈裟,要做佛衣会庆贺。若不送出,推倒黑山,踏平黑洞。”那怪闻言,呵呵笑道“你原来是闹天宫的弼马温。”恼得行者抡棒打去,黑汉躲过,长枪来迎。两家斗十余合,不分胜负。那黑汉撤身入洞,并了石门。行者攻门不开,只得回院,见了师父,道:“袈裟已有根由。”三藏道:“你且吃斋,还去寻取。”行者复驾祥云,径至洞前。黑汉见是行者,两个门内杀出门外,斗到红日西沉,二家手段一样,不分胜负,那黑汉又化阵清风,转回本洞,紧闭石门不出。行者却无计策,只得回院安歇。
三藏道:“这妖如此,怎生取得袈裟?”正商议间,众僧供奉汤水,吃完,行者道:“老孙去也。”须臾到了南海,径投紫竹林拜了。菩萨问曰:“你来何干?”行者道:“我师父投院借宿,却被熊精偷了袈裟,屡取不还,因此来恳菩萨大发慈悲,助我拿妖,取衣西进。”菩萨道:“都是你这孽猴大胆,卖弄宝贝,拿与那小人看见,是以有此。我知那黑汉许多神通,却也不亚于你。也罢,我看唐僧分上,和你去走一遭。”行者谢恩再拜,即请菩萨出门,同驾祥云,早到黑风山前。
只见坡前一个道人,手拿一个琉璃盘儿,盘内安着两粒仙丹,往前正走。
行者认得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一棒打死。行者道:“这盘上刻那凌虚子所制,想这道人说号凌虚子。菩萨可就变做这道人,我把这丹吃了一粒,变一粒略大些儿,菩萨捧了这般儿两粒仙丹,去与那妖邪上寿,把这大的丸让与那妖,待妖怪一口吞之,老孙便于中取事。”菩萨点头,恍惚之间变做凌虚子。行者心下顿悟,转身变做一粒仙丹。
菩萨拿了琉璃盘儿,径到妖洞门口,小妖都道:“凌虚仙长来了!”一边传报熊精接引,菩萨道:“小道敬献仙丹,敢称千寿。”二人拜毕坐定。菩萨连忙拿这丹盘,道:“大王,且见小道鄙意。”觑定一粒大的递与那妖。妖亦转敬一粒,递与菩萨让毕,那药顺口,一直滚下,现出本相。那妖滚倒在地。菩萨现相,取了佛衣。行者早从鼻孔出去。菩萨又怕那妖无礼,却把箍儿丢在那妖头上。那妖起来,要刺行者,菩萨早已起在空中,念起真语。那妖头痛,丢枪乱滚,满口只叫“饶命”。菩萨道:“我那落迦山后无人看管,你肯去么?”那妖难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告饶性命,愿归正果。菩萨堕落祥光与他摩顶受戒,教他手执长枪,跟随左右,黑熊才收顽性。菩萨吩咐:“悟空,好生伏侍唐僧。”行者叩谢。菩萨带了黑熊回南海。
行者落云,捧着袈裟,忽堕阶前,叫道:“师父,袈裟来了。”三藏大喜,众僧无不欢悦,留住还愿。次早刷扮马匹、包袱、行囊出门,众僧远送方回。
师徒行了五七日,忽一日,天色将晚,只见一村人家,正可借宿。长老催动白马,早到街衢之口,见一少年出街忙走,行者顺手扯住不放,借问此间甚么地方。那人被扯不过,说:“此处乃是鸟斯藏国界之地,唤叫高老庄。”行者又问:“你这等忙迫,所干何事?”那人说:“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叫做高才。我那太公有个女儿,不曾配人,被妖占了,做了三年女婿。太公思想招了妖精,不好说话,日前寻得个法师,不能收降。刚才太公骂我不会干事,教我再去请好法师来。”行者道:“你造化,我们不比别的和尚,其实有些手段,惯会拿妖。你回去上复你家主说,我们是东土唐王御弟圣僧住西天拜佛求经者,善能降妖缚怪。”
高才带至门首,回报太公。太公请进尊坐。行者道:“先前得闻说,你家有个妖婿,你可把妖怪始末说与我听,我好替你拿他。”高老道:“老汉无子,止生三女,长名香兰,次名玉兰,三名翠兰。那两个从小配与本庄人家,止有小的招得一婿,说是福陵山人,姓猪。初来时是一条黑汉,后来变了一长嘴大耳朵,脑后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似猪样子,食肠却又甚大,要吃三五斗米饭。如今又会弄风雨,来与去走石飞沙,吓得左邻右舍不得安生。又把翠兰关在后宅,半年不曾相见,不知死活。”行者道:“这个何难,老儿,只管放心。”随手耳内取出花针,化作铁棒,扯着高老道:“你引我妖精住处看看。”老人引到门首,行者将金箍棒打开门扇,但只见翠兰看见高老扯住大哭。行者道:“你且莫哭。我问你,妖怪何往?”女子道:“朝去夜来,不知何所?”行者道:“你带令爱出去,今老孙在此等他。”
不多一时,一阵风来,只见妖精来了,果然丑陋。行者只推不知,睡在床上装病。那怪不识真假,走进房,一把搂住,就要亲嘴。行者道:“你怎么这等样小家子?我因今日心上不快,未曾起来开门,你可脱衣来睡。”那妖脱衣上床。行者道:“我要出个恭来。”那怪问道:“姐姐何事不快?”行者道:“我爹爹说你云来雾去,没有个着实姓名,亲戚不好说话。”那怪道:“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姓猪名刚鬣。”行者道:“他要请法师拿你。”那怪笑道:“我有天罡②数的变化,九齿的钉钯,怕什么法师、和尚、道士?”行者道:“他说请一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姓孙的齐天大圣,要来拿你。”那怪道:“既这等说,我去了罢。”穿衣开门,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喝道:“好妖怪,哪里走!”慌得那妖人画刺一声,扯破衣服,化阵狂风,脱身而去。行者掣棒打下,那怪万道火光,径回本山而去。行者驾云随后赴去。不知赶至何方,再听下回分解。诗曰:
收妖取转锦袈裟,半路又逢一庄家;
猪妖独占人家女,行者持棒赶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