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嘉靖本《翡翠轩》及《梅杏争春》

阿 英

——新发现的《清平山堂话本》二种

  《梅杏争春》这小说,究竟有无完本存在人间,实是一个疑问。就手边所有的书目,和关于小说研究的专册看来,是在中国、日本和法国,都没有这一书名。此书的名字,也仅见于晁瑮的宝文堂目。不意竟得大小四十残页于传经堂废纸簏中,且除《梅杏争春》外,尚有《翠翡轩》一种,撕拆归来,真有如获至宝之想。

  其所以成为大小不一之残页者,是因为当时人用此书裱衬书面,书品甚大,不免拼凑,很多的是受了裁截之刑。今翻更易新面,为主人弃去,却想不到被我发现,搜索以归。

  得到此残页虽可喜,亦甚感到失望。《梅杏争春》仅存五页,而《翠翡轩》一种,又并非什么上品,只是《巫山艳史》之类的文言才情小说而已。这一类小说,也只有明人写作的最多。要说此发观值得欢喜,其欢喜处当在借此可以知道《梅杏争春》的一点内容,和《翡翠轩》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小说,以及它的版式如何而已。

  把这些大小残页拼凑起来,能以知道《翠翡轩》故事的时代,是被写作元至正。浙江临安府钱塘县有一个举人诸葛章,奉母命到苏访舅,爱上舅舅的女儿汪婵英。她是一个多才的女娇娃,“年方二八,聪明俊雅,识字能文,有倾国之姿,西施莫比。”两人本已一见倾心,七夕复相遇于园中。时蝉英正以金盆乞巧。两人谈话甚是投机,语意多在言外。女念之不已,作书挑生,使婢楚莲携往,生亦题诗于女扇上以答。于是女遂效文君之私奔,两入对月宣誓,秘密成婚。

  会诸葛章母病,生不得不返杭,凄恻以别。在此期间,女父忽欲以女妻他姓,家庭间遂生风波。其经过如何,残叶中已无可追迹,所能知的,是后来诸葛章中状元,选福建省大参,重至苏寻女,大概前姻因女坚拒未成。结果是“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梅杏争春》一种,只残存五纸,有二纸可连成一页,另一纸巳不能连续成文。就其页数观之,都是第三、第四、第五共三页中的残纸。其内容写梅娇与杏俏春日游园,畅谈梅杏,引经踞典,各说其好。事为郡王得知,嫌其喧闹,加以责罚。二人大恐。旋由郡王命彼等各作诗赋自赎。入后如何,不得而知。

  现此结构,颇有类于邓志谟之数种‘争奇’,其内容大体如此,是同一类型的。邓编中有《梅雪争奇》一种,大概和此种颇有类似之点,若然,则第五页以下,当系二人所作之诗词赋曲,最后以猥亵描写结束,有如童婉争奇。不知此假定是否可靠也。兹待抄录其残叶原文于下,以见其风格一斑:

  (残页一)

  ……轻移莲步,款簇罗裙,入到后花园中,打一观望。正是景色春时,百花竞放,百蕊争开。怎见得?但见:

    风光胜王母园中,景物类武棱溪上。

    寻香粉蝶翩翩舞,酿蜜游蜂队队飞。

  二人来到杏花深处,正见繁花开得茂盛艳冶,满树芳菲。只见杏俏叫:“梅娇姐姐,你看那杏花恁开得好看。正是万物各得其时,有千般娇媚,万种妖娆,百花见了,都无颜色。……”

  (残页二)

  “……有人吟咏。我曾记得宋子京留下《玉楼春》词,说□□□□时若不赏玩.也虚过时节。你若不信,念与你:

    东城渐觉风光好,皱縠波纹迎客棹。

    绿场林□□□□,红杏枝头春雨闹。

    浮生长旧欢娱少,谩把千□□□□。

    与君对酒莫踌躇,且向花间沉醉倒。”

  杏俏念罢,梅娇道:“姐姐差了。这杏花不及梅花。”二人一来一去,一声高一声。争了半晌,却不知道郡王府中解□,□□□无甚事,迅步行到后花园中。见百花盛开,抬头一望,□□□这两个细人在那里争闹。当时郡王就四望亭上,□□□□,叫堂后官去唤那两个贱人来。堂后官领了钧旨,□□□□花深处。这两个姊姊兀自争不了。堂后官道:“钧旨……。”

  (残页三)

  “……春光明媚,景色可人,日长困倦,无处消遣。来此园中,闲玩一遭。不知贵人到此,有失回避。”郡王道:“春意可人,谁不游玩,这件不责你们。只见你两个在那里高声大语,指手划脚,争是争非,快说将来。如说得是,饶尔;若说得不是,各人二十竹篦。”这个小姐吓得颤颤兢兢:  闷以长江水,涓涓不断流。  犹似秋夜雨,一点一声愁。

  只见梅娇向前道:“复贵人,杏俏姐与侍儿来到园中闲玩。他说,寻杏花强似梅花。侍儿道,杏花不如梅花清幽淡□。因此一句论一句争将起来。望贵人乞赐免罪!”郡王道:“原来如此说。我且不打你们;你两个或词或赋,各作一篇,要见梅杏花好处。作得好者有赏,如不好者加罪。”即时堂后宫将文房四宝放于亭下。只见梅娇先作《满庭芳》:

  一种阳□,玉英初绽,云天分外精神。冰肌玉骨,别是一家春。楼上笛声三弄,百花都未知音。窗畔临风对舞,曾结岁寒盟。  笑杏花何太晚,迟疑不发,□待春深。只……。

  此外一残纸,第—行存“争春百花魁首,数枝”八字。第二行存“驿畔亭前雅称,疏篱”八字。第三行引诗存“疏影横斜”四字。第四行存“这梅花多有吟咏”七字。第五行存“梅花好处,你”五字。第六行引词存“天然标格”四字。第七行引词存“宫额”二字。第八九行引词,各存一字:“有”、“色’。大约仍是梅娇与杏俏争论悔杏,未被唤到郡王前时的文字。

  在版本上是极讲究的,大本,楷书宋字,很宽的单栏,页二十二行,行二十二字,白皮纸印。明嘉靖年间刻。郑振铎先生见到,疑是《清平山堂话本》的二种,出话本书影对阅,果如其言。马隅卿先生曾刊《清平山堂话本》的二部,皆无比二种目,是则残叶之发现,可以证明话本除已影印者外,尚有此二钟目。其二,则除马氏所发现之黄纸本外,尚有白纸本一种也。可惜马先生去岁已经故世,否则,得此消息,当不知如何欢喜也。